说完了就往前走,木代惆怅似的的叹息,不肯走。
罗韧又回来,说:“这样吧,你要是能站着不动,五分钟,连眼睛都不眨,我就教你。”
木代挑衅似的看他,说:“那你记时啊。”
这能难得倒她吗?忘了她习武八年吗,被师父罚一动不动,没有十次也有八次,那要难的多了,头上还要顶个小香炉,里头燃根香,她站的极稳,有时候,那根香燃烬的灰,都能保持好长一截不落。
至于眼睛不眨,很难吗,换个角度思考,睁开眼睛不闭很难,但是闭上眼睛不睁呢。
那也是“不眨眼”的一种啊。
她带着窃喜的浅笑,慢慢闭上眼睛。
眼睛看不见了,其它的感官就分外敏锐,这个夜晚是温柔而沉静的,空气濡湿,带着水汽,发丝有一两根,痒痒贴在脸庞,风里有轻微的腥咸,海的味道。
在这里还没有人,在这片村子还没有雏形之前,这海就在了。
小木屋里,也不全是安静的,有时能听到木头细悄的裂响,还有轻微翻身的声音,也有夫妻夜话,有一搭没一搭,听不真切。
还有,罗韧真的在计时,打开了秒表,打开了声音,滴答滴答,马不停蹄,不喜欢这样快的声音,感觉人生都在气喘吁吁的奔走,无暇旁顾。
她喜欢慢。
就像农家揭开了蒸锅的木盖,白色的蒸汽在屋里慢慢地绕啊绕,映衬着窗外的雪,檐下的冰溜溜。
就像骡子脖子上挂了摇铃,叮当叮当,从门前经过,经过了很久很久,铃声还在门口慢慢打着转儿歇脚。
就像给情人绣荷包,竹绷子压紧布面,银针拖着丝线,慢慢地迤迤逦逦,绵绵密密长长久久的情意,看不到头。
罗韧说:“木代,我走了啊,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了,我真走了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安安稳稳,还是不动。
又说:“木代,那条狗朝你走呢,它看着你呢,张开了嘴,马上就要咬你了。”
她还是不动,黑暗的光轻柔笼在脸上,打过睫毛、鼻梁、唇角,密密的廓影,最细致的笔触也画不出的精致的画。
猝不及防的,罗韧忽然抱住她了。
她感觉得到他,熟悉的气息,臂膀的力道,秒表的声音也近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他慢慢向她低下头来,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眉梢,脸颊,到唇边。
木代想着:这个时候可以动的,可以忽然睁眼,咯咯笑着说“不玩了”,可以呀一声叫出来,然后负气似的指责罗韧“这样不符合规则的”。
但是她不动,不想动,有细细小小的声音,在心底里,叽叽喳喳,好像在说:你也想的,你愿意的。
罗韧吻在她唇上。
像她喜欢的那样,轻柔而缓慢,又慢慢加深,不容回避的力道。
滴滴答答的秒表声,忽然就停了,不知道是真的停了,还是她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那么现在,她的灵魂,一定是细成了一根根的丝,散漫着,往着无穷无尽的高处去漂,枕着几乎听不到的音乐,茫然而无处落脚。
***
罗韧松开她时,周围那么安静,海也出奇的静,海浪声浅的像是情人的叹息一样绵长。
罗韧问她:“还去海边吗?”
不去了,她愿意待在这里,这逼仄的空间,周围低矮的木房屋角,湿潮的气息,还有角落里一条不知道是睡着了呢还是全程观望的狗。
多待一会吧,这个地方,她会记一辈子的。
罗韧笑着,轻轻拥住她,她脸颊发烫,偎依在他胸膛,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罗韧说了句:“我的姑娘。”
等你很久了,我的姑娘,
在山地、沼泽、蚊虫叮咬的树林,无数次梦到你,赤着脚,穿过阴冷的河岸,穿过黑暗的密林,眼波温柔的如同溶进月光。
等你很久了。
***
回到旅馆,静的没有声息,炎红砂她们都已经睡着了,木代屏住气,伴着那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悄悄上床,又拉上了被子。
枕头柔软而又舒服,她忽的想起罗韧说过的那首枕歌。
——枕头啊枕头,什么也不要说啊,那个可爱的人和我的关系,对谁都不要说啊……
嗯,是的,她偷偷把脸埋进枕头里,呓语样吩咐自己,又像是吩咐枕头:“不要说,对谁都不要说。”
枕头也不牢靠,枕在头下,不知道会不会窥视到她的秘密,她终于体会到情人那忐忑而甜蜜的心情:不要说,对谁都不要说。
就怀着这样的心情,无数次辗转反侧,终于入眠。
今夜,会做个好梦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