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擒虎舔了舔下唇,觉得喉咙发干,夹马的双腿有些虚软。他是军旅世家的后人,长辈们说起成武皇帝北征,少不得说起这些披挂着粗铁环甲的蛮子,他们发疯一样呼吼着插入皇朝大军的两翼和阵后,挥舞马刀砍杀,像是人人都不畏死,射倒一个又有一个扑上来,中原名将们毕生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战法。
远不是两国**的热烈场面,草原上只有战马的低嘶,此外竟是别样的寂静。
“大汗,我们是主人。”大萨满压低了声音。
大汗默默点头,正要带动战马,却看见对面阵前黑马上的武士跳下战马,他解去头盔,抛下了大氅,一步一步踏着泥泞的草地走来。
大汗有些错愕,端坐在马背上打量着对方,看他脸侧刀削一样整齐的两撇颊须,一头带着褐色的花白头发用一截皮绳束起。除去那身重铠,他不像中原的使节,却像上了年纪的怯薛骑武士。
“大成朝属邦西越国三军大统制、国君杨公钦使上官云逸,参见戎狄大汗、黄金家族国君。”武士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半条小腿没入了泥泞中,他毫不介意。
百步外的西越武士们争相下马,扯着马镫都单膝跪倒,惟有那名持旗的副将不跪,他双手举起,猩红色的大旗上,金线所绣的缠枝梅花亮得耀眼。
大汗猛地醒悟自己所面对的人是谁,他立刻下马,矮身扶住了上官云逸的胳膊。
上官云逸并未起身,而是从贴身的甲缝中取出了一只青灰色的鲨鱼皮袋子,解开袋口的封绳,将火漆封缄的卷轴高捧过头顶:“国君的手书,上官云逸带到了,没有辜负国君和大汗的期待。”
大汗扭头示意,黄金家族的文书传译疾步上前接下,缓缓展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了起来。
没有人敢出声,这些繁文缛节草原的武士们乃至大汗本人都听不明白,不过文书朗朗的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远远地送了出去,将战马的嘶鸣声也压下了。从辞意猜测,再不是以往中原皇朝剑拔弩张的威压,而是中原草原之间亘古的罕见的善意。
大汗侧眼打量着中原使节,最后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里用皮绳挂着一面小小的银牌,看着竟然有些眼熟。
“……夫和戎狄,国之福也,如乐之和,请与子乐之。愿两国自此如兄弟手足,永为和睦之邦,教化万民,传至千载。大成朝西越国国主杨权手书奉呈。”文书朗诵完毕,又将卷轴呈还给大汗。大汗将卷轴高高举过头顶,短暂的沉默后,贵族和武士们一起高呼起来。
上官云逸起身。锦衣小袖的奴隶们从队伍中迤逦而出,长而厚软的羊毛毯卷开来一直铺到他的脚下,奴隶们在毯子两侧安置小桌,桌上铺开华丽的细缯,架起了烧烤全羊的火堆,浓烈的酒香远远飘来,大坛大坛的戎族烈酒被揭开了锡封。
西越武士们从未见过草原迎客的大场面,一望无际的蛮荒之地忽然就被美酒和丝绢围成了欢宴的场所,怯薛骑的武士们撤了下去,年轻的女奴们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入座,所见都是笑容,他们心中的不安稍稍退去,每个人都有些兴奋难耐。
“大汗的盛情,真是叫人感激不尽。”上官云逸低低地赞叹了一声,躬腰行礼。
“一些小小的款待,又怎么比得上上官将军带来的厚礼?”大汗又一次扶起他,“国主的信,是什么礼物也比不上的,我们戎族等着和中原上国的朋友忘记仇恨、一起坐下喝酒的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上官云逸和大汗并排在主座坐下。
远处的一座山坡上,李昱和红莺儿站在那里,遥望着这壮观的一幕。
“那个年轻人,应该是西越国的王子吧?”李昱注意到了和西越副将们坐在一起的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他面目清秀俊朗,头戴中原式的束发金冠,身穿轻甲。夹在一众身披铁甲的武士当中,显得与众不同。
“是……”红莺儿点了点头,她看着那个年轻人,眼中似有晶莹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