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备姓叶,家附近住的都是白龙镇的老镇民,人人带一顶粗线编织的小帽,帽沿歪歪拉在额前,穿着各式旧棉袍,袖着双手,憨憨的说笑。阿立打个哈哈,跟边上认识的人借个火儿,烧上一锅烟,与大家断断续续天南海北的聊着天,眼睛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守备家大门。
阿立家也是镇上的老住户,其实商户大家们的宅子里奴仆众多,并不缺这么一两车水,可大家都是多年的邻居,只要他送来,管事的总要按例奉送几个铜子儿。靠这些钱想度日只能是清汤寡水,所以阿立另外兼着一份差使。蛮族的剽悍铁骑一向驰骋无阻,白龙镇的武士擅骑者不在少数,骑兵需要的装备特别沉重,马匹也得精心照料。佣兵的生活相当凶险,哪里还有精神照顾辎重马匹,这个责任,就交给了像阿立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在镇上既不属于马尹联盟,也不被砺锋号看上;守备家人望厚实,家产和两大势力一比,却被比没了。因此这些人暗地里结伙呼应,一来相互扶持,再者也免遭欺辱。尹氏兄弟与马琪被行刺的消息像风一样在白龙镇传开,这些“马夫”的头领马上派了阿立来查探消息。可守备宅院比往日更显冷清,仆从们蹑手蹑脚,生怕造出丁点儿响动。阿立想,瞧这担惊受怕的样子,守备哪里敢动尹家和马家这些豪强,只是不知,派去砺锋号探听消息的兄弟有什么见闻。
砺锋号只是魏厚春势力的代称,真正的砺锋号是座坚固的土石结构的城堡。此刻铜钉大木的城堡门前,和以往一样站着八名挎刀的武士。他们穿一身揉制的犀皮甲,皮革用药水浸泡过,右肩拓印一头白色的老虎。在武士们身前,桃木椅上坐着个服饰考究的中年男子。双耳各悬一枚赤金打造的细环,面容粗犷黝黑,偏偏胡须修剪得整齐,从两边嘴角留至下巴。他是魏厚春手下三名猛将里的蛮族人莫鲁。莫鲁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仿佛随时要大笑起来,打满补丁的长袍里,却藏着一长一短两柄快刀。
砺锋号里的武士们有些在操演格斗,有些为兵甲上油,神色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武库那扇暗红色的木质大门始终紧闭着。
魏厚春手里握着通体柄黑色的匕首,虽然武库内空气干爽,但鞘面的木料却还是朽坏了一部分。他将匕首举平到眼前,就着微光打量,往日撕杀的血污与汗水都渗入了鞘内,形成一种古拙神秘的色彩。魏厚春的目光落于鞘面之上,眼缝里黑得没有一丝光亮:“西来,你知道这把匕首的来历吗?”
魏厚春身后三步,站着一个瘦削的高个子白人,他字字清晰的说道:“当年主人中了黑老刀的埋伏,被十多名刺客围困在上原沼泽,就是靠它杀出了重围。那是这把匕首第一次出现在记录中的时间。”
“一晃多少年,事情都过去很久了,”魏厚春将匕首放下,叹了口气,“那不是最早一次。之前,我曾用它对付过一个小流氓,最后我杀了他,自己的肚子也被他给捅了两刀。”
“是我的疏忽。等我补充上记录。”
魏厚春摇了摇头,“没有谁知道这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只有血气罢了。”
“这把匕首是主人唯一使用过的武器,主人封存它以后,就再没有失败过。”叫卓西来的白人道。
“是啊!”魏厚春笑着说道,“因为到了把这老伙计扔下的时候,我身上背的,也再不是自己一条命了。”他伸出右手,稳稳的握住刀柄,缓缓抽出了三分。粗铁打造的刀锋依然犀利,星星一样的光芒从刃面滑过,只是护手处有几点细微的锈迹:“最近镇子上有个传闻吧?”
卓西来跟进了一步,点头道:“有人说,主人的兄弟王云相回来了。”
魏厚春看着短刀上的光芒静了片刻,“王云相……”
“我记得,还是少年的时候,有天夜里王云相跑到马帮驻地,偷了些磨碎的蹄铁,又在自己当学徒的铁匠铺,花了三个晚上将碎铁融化,重新锻打成一把匕首送给我。那时候砺锋号的少年里,谁能有一把真正的匕首,简直比偷看大姑娘小媳妇光屁股洗澡还要来得兴奋呢!呵呵。”
“主人的少年时光,想必是很快乐的吧?”
“后来我们一起拼杀,只是为了重新建立自己的名声。哪里知道命是那么容易就可以丢掉的。和黑老刀那次拼杀,是我平生遇到最凶险的一仗了。十六柄飞镰天刀,长长的链子舞动起来的呼啸我到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沼泽里每走一步都可能陷到淤泥里拔不出来,那天还下着很大的雨。”魏厚春耸了耸肩,“我背后胸前的伤疤,有六成是那一仗的痕迹。当时真的以为活不过去了,真的活不过去了。到后来我都没了力气,是王云相一个人杀了剩下的三名刺客。”
“主人为人坦荡,才能交到这样的兄弟。”卓西来的面容始终恭敬整肃,只在说这句话时,眼神暗淡了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