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孙海涵的话,李昱不由得暗暗点头。
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穿越者,在后世的那些不忍为人言的诸多惨痛经历,让孙海涵对东土人的这种长期形成的政治心理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
事实上,在他原来的历史时空,这种思想不仅在古代中国和近代中国都得到整个社会的高度认同,即使在彻底推翻帝制百年以后的现代中国,仍然拥有广泛的市场。
君不见,有多少大小“公仆”,平日里不也都是以“父母官”自居的么?
“百川所言极是,以东土之民,程度何能言此?我东土多数人民,并不知共和为何物,亦不知所谓法律,以及自由平等诸说为何义,骤与独专君王相离而入于共和,则以为此后无人能制我者,我但任意行之可也,其袅桀者,则以为人人可为大统领,即我亦应享此权利,选举不可得,则举兵以争之耳。”梅文俊有些激动的说道,“斯时君王乍去,中枢威信,远不如前,遍地散沙,不可收拾。无论谁为元首,欲求统一行政,国内治安,除用独专,别无他策。故共和伊始,凡昔日主张立筅者,无不反而主张独专。今西方诸国虽有筅法及各会议机关,似亦近于立筅,然而立筅者其形式,独专者其精神也。议者或又病其不能完全立筅,不知近数年中,设非政府采用独专精神,则西土欲求一日之安,不可得也。”
听了梅文俊的话,孙海涵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听任梅文俊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故一言以蔽之:东土之共和,非独专不能治也。变词言之,即东土之共和,非立筅所能治也。因立筅不足以治共和,故共和决不能成立筅;盖立筅者,国家百年之大计,欲求教育、实业、军事等各项事业之发达,道固无逾于此。然其效非仓卒所可期。至速之期,亦必十年二十年,行之愈久,效力愈大,西方各国之强盛,皆以此也。然观今日之东土,举国之人,人人皆知大乱在后,不敢思索将来之事,得日过日,以求苟安,为官吏者人怀五日京兆之心,谨慎之人,循例供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其贪狡者,狗偷鼠窃,以裕私囊,图为他日避乱他乡之计。文人政客,间发高论,诋毁时流,而其心则正与若辈相联,己无所得,遂有忮求之心,非真志士也;为君王者,任期不过数年,久者不过连任,最久不过终身,将来继任者何人乎?其人以何方法而取此地位乎?与彼竞争者若干人,被能安于其位否乎?其对国家之政策,与我为异为同,能继续不变乎?一概无从预测。以如此之时势,即令君王为盖世英才,欲为国家立百年大计,确定立筅政治,然俯视些前,则泄泄沓沓,谁与赞襄?后顾将来,则渺渺茫茫,谁为继续?所谓百年大计,乌从树立耶?故不得已退而求维持现状之法,用人行政,一切皆以此旨行之,但使对内不至及身而乱,对外不至及身而亡,已为东土之贤君矣。即令醉心筅政者,处其地位,恐亦同此心理,同此手法,无术更进一步也。故西土昔之立筅党人,今皆沉默无言,不为要求筅政之举;盖亦知以立筅救共和,究非根本解决之计,无计可施,惟有委心任运,听国势之浮沉而已。当有贤君之时,而举国上下,全是苟安心理,即已如此,设一日君王非贤,则并维持现状而不能,且并保全一己之地位而不能,惟有分崩离析,将前此惨淡经营之成绩,一举而扫荡无遗,以或归于亡国一途而已矣,尚何百年大计之足论乎?”
此时的梅文俊并不知道,他刚才话里所担忧的事情,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年轻人,已经亲眼见识过了。梅文俊也不知道,正是他在这个时代的远见,改变了现在这条战船上所有人的命运。
“秀石曾言,今日之东土,欲求富强,先求立筅。欲求立筅,先求君王。而此君王,则非东土三代以后之君王也。”孙海涵说道,“而必有此等君王,才有去‘父母政府’思想之民。”
“不错。立筅者,国家有一定之法制,自君王以及百姓,皆不能为法律以外之行动,人事有变,而法制不变;贤者不能逾法律而为善,不肖者亦不能逾法律而为恶,国家有此一定之法制以为之主体,则政府永远有善政而无恶政,病民者日见其少,利民者日见其多,国中一切事业,皆得自然发达,逐年递进,循此以至于无穷,则国可富强。而在立筅国,则富强实为易事,而谋国者难莫难于立筅之初,易莫易于立筅之后。初立筅时,官吏犯于故习,士民惮于更张,阻力至多,进行至苦,譬之长车搁之于辙道之外,欲其移转尺寸,用力至多,费时至久,或仍无效;及幸而推入辙道,则机轮一转,奔驰畅行矣。我百姓无虑富强之难也,惟虑立筅之难已耳。立筅之后,自然富强,故曰:欲求富强,先求立筅者。而欲求立筅,先非求君王不可。”
“西土多国皆为共和,亦复皆行筅政,则东土于共和国体之下,实行筅政,怎么就不行呢?”孙书瑶听了梅文俊的话,问道,“为什么非要改共和而变君王呢?”
“试问书瑶小姐,西国民众,有举兵以争大统的事情吗?”梅文俊笑了笑,反问道,“我想书瑶小姐知道,没有。我还想问书瑶小姐,为什么西国民众没有的事,而我国却有呢?这是不是证明了我和百川说的,东土民众在这方面,是不及西国民众的呢?”
孙书瑶没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曾经和兄长争论多时的她,现在显然认同了梅文俊的说法。
“故非如今日独专之共和,无术可以定乱。夫筅政者,求治之具也。东土将来竞争大统之战乱,不知已于何时?后来之事,思之胆寒,方备乱之不遑,而何有于政治?故非先除此竞争君王之弊,国家永无安宁之日。计惟有易大统为君王,使一国君王,立于绝对不可竞争之地位,庶几足以止乱。东土先贤言定战国之乱曰:‘定于一’,予言定东土之乱亦曰:‘定于一’,彼所谓一者,列国并为一统;予所谓一者,君王有一定之人也。君王有一定之人,则国内更无竞争之余地,国本既立,人心乃安。拨乱之后,始言致治,然后立筅乃可得言也。世必有疑改为君王之后,未必遂成立筅者;予以为不改君王则已,一改君王,势必迫成立筅。共和之世,人人尽怀苟安。知立筅亦不能免将来之大乱,故亦放任而不为谋;改为君王以后,全百姓民又思望治,要求立筅之声,必将群起,在上者亦知所处地位,不与共和君王相同,且其君位非由帝制递禅而来,乃由共和变易而成者,非将筅政实行,先以为收拾人心之具,亦不能不应人民之要求也。且既以君王为国本,举国上下,必思妥定国本之法,则除立筅又无他术。在上者为子孙万年之计,必图措之至安,若用人行政,犹恃独裁,斯皇室易为怨府,其道至危;欲求上安皇室,下慰民情之计,皆必以筅政为归。故自此而言之,非君王不能发生筅政;自彼而言之,又非筅政不能维持君王也。若谓立筅之制,君王不负责任,必非开创君王所能甘,是则终无立筅之望。不知凡为英主,必其眼光至远,魄力至大,自知以独专之主,而树功德于民等无论若何丰功伟烈,终有人亡政息之一曰;不如确立筅政,使人存政举者,人亡而政亦举,所造于国家较大也。”
“至哉斯言。”孙海涵笑着看了看被梅文俊说倒了的妹妹,在心里也禁不住佩服梅文俊的辩才。
“适才秀石所言,小妹已然折服。”孙海涵笑着说道,“我在家里,总是说不过她。”
“女子重情不重理,和女人讲理,其实是很困难的。”梅文俊呵呵笑了起来,“不过好在书瑶小姐还是比较讲理的。”
“她的观点,受时下一些文人的影响,有时不免失于偏激,象她对西国政制的观感,就不无偏颇之处。”孙海涵笑道,“其实东土海滨诸国之政制,如东瀛,南海,西越,可圈可点之处不少,并非象某些无聊文人所描绘的那样,一片漆黑,毫无是处。”
“百川说的是,东瀛若非如此,是绝无力量敢向大成叫板的。”金飞虎说道。
可能是发觉到了自己在这个场合谈这些有些不太合适,梅文俊看了看孙海涵兄妹,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此时的他,在心里已能够确定,自己已经摸到了对方的底。
“上一次来得急,没有好好的看看高俪南方的风景。”孙海涵向海面望去,看到远处的一座还在冒烟的海岛,有些感慨地说道,“惜乎这一次,无限风光,都给东瀛贼寇的炮火毁了。”
“只要天下安泰,这些给炮火毁了的东西,还是都可以重新建起来的。”崔玉宸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