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有点可笑:最初只是一个飘渺的假设,居然真的顺藤摸瓜,顺出一个铁板钉钉的结果来。
但这结果不足以去定丁碛的罪。
因为一切都是推测,没有任何直接指向丁碛的证据,而且依然存在疑点: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还有,她并没有找到宗杭的尸体,如果是丁碛杀人,为什么不一起抛尸灭迹呢?
头三柱香烧完了,易飒又续了三柱,觉得有必要跟陈秃交代几句:从前跟他聊天,互相都遮遮掩掩,话只讲三分,现在应该不用藏了,他死了,死了的人,你说什么,他应该都听得懂。
易飒说:“陈禾几,就委屈你先在这儿躺一躺,你死了的事,先对外瞒着,方便我办事。”
就好像马老头那样,一直假装自己不知道马悠已经死了。
她也需要假装愚钝,去麻痹某些人。
“我现在最怀疑丁碛,但没过硬的证据,没法向他兴师问罪,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水鬼三姓,其实谁也不服谁的。”
每一姓都盘踞一条大河,各做各的营生,各吃各的米粮,表面上客气,色彩绚烂的塑料花情谊,其实自视甚高,私下里,互相瞧不上,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敢呛丁长盛,丁长盛也敢不卖她水鬼的面子。
“我会先从丁碛查起,但我不能马上回国,突然回去了,会引人怀疑,最好有个合适的时机……不过你放心,大家邻居一场,我会给你个交代。”
说完了,易飒有点恍惚。
如果不是自己请陈秃在家里帮丁碛支张床,那么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陈秃这人,经历过很多事,见了不少道上人不得善终的例子,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一起喝酒聊天时,经常絮絮叨叨嘱咐她要少管闲事,切莫强出头,能躲就躲,平安才是福。
易飒低下头,伸手去抠抹脚踝上的淤泥——忙活了这半天,腿上带着的淤泥都发干板结了。
抠下一块,边上的也皴裂落下,露出脚踝上的两个字。
去死。
有些劫数,躲是躲不过去的。
***
船近浮村时,差不多是正午,柴油耗尽,熄了火。
易飒起身给推进器添油,添完了,忽然想到什么,不急着发动,先拨了龙宋的电话。
顺势一脚把乌鬼踹进水里:“你这脏的,自己洗洗。”
其实她身上比乌鬼还脏。
电话拨通,她报了姓名:“龙宋,我知道你在酒店做,业内的朋友很多,帮个忙,我可以付报酬。查一下过去四十天的住宿记录,找一个叫丁碛的男人,‘碛’字比较生,是石头加个责任的责字……”
“我想知道他在哪住,方便的话,帮我问问服务员,有没有人记得他住下之后,接触过什么人。”
挂了电话之后,她把船开去了陈秃的船屋,借着他的热水器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正拿毛巾擦头发,龙宋的电话回过来了。
易飒揿下接听。
龙宋说:“易小姐,还挺巧的,这个丁碛,之前住的是我们吴哥大酒店,后来退了房,可能是去别处旅游了。再回暹粒之后,大概是觉得我们的服务不好,换去了帕梅拉度假酒店,他在这两家酒店,都叫过按摩服务……”
说到这儿,他觉得有必要跟易飒解释一下:“我们正规的酒店,哪怕是客人自己联系的按摩女郎,她们到了酒店之后,也得做出入登记……”
这行当的收入,酒店会分一杯羹,毕竟提供了场地,所以一般要做登记,统计按摩女是从哪个场子来的,方便后续结算抽成。
“丁碛叫的是同一个女人,应该是中国女人,叫井袖。”
第29章
易飒拨了井袖的手机。
井袖的手机倒是跟工作挂钩,彩铃是段按摩服务的中英文介绍,而且中文在先。
看来即便身在海外,还是接待中国客人居多。
井袖接起来:“hello?”
易飒说:“井小姐吗,有个朋友向我推荐你,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想约个上门服务的全身按摩。”
井袖很爽快:“只要是在城区二星以上的酒店,都没问题,什么时间?”
易飒走出门外,看了看太阳:已经午后了,如果她抓紧时间,马不停蹄,晚上应该可以赶到暹粒。
“能约今天晚上吗?”
井袖说:“你稍等一下。”
听筒里传来纸页翻动的声响,井袖似在斟酌:“……我下午安排了一个,六点还有一个,晚上的话,八点之后应该可以。”
这时间很宽裕了,易飒嗯了一声:“那我晚点发你地址。”
挂了电话,易飒思忖着这一趟走,要做些什么准备。
门口恰有条小舢板经过,船尾带出的水道金光泛亮。
撑船的人跟她打招呼:“伊萨,你把陈博士家当自己家啦?”
是麻九,平日里撑船捕鱼过活,暗地里接洽偷渡,当年乌鬼能一路辗转过来,有他的功劳。
他一贯尊称陈秃为“陈博士”,因为陈秃开的是诊所,开诊所的人应该叫doctor,叫成“博士”,显得更有范儿。
易飒朝他招手,候他靠近之后,钱包里抽了两张十美刀递过去,又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乌鬼:“帮我把它送去香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