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
小医官忽然呵斥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后,一把拎起了一个瘦小的男孩,瞧着模样,像是内宫的小内侍。
那小内侍被拿住了,也不跑,抿着嘴唇瞧着外头被浸湿的那些药材。
“又是你这个小内侍,私自跑来太医院偷盗。”
那小内侍神情倔强,却不肯说话,小医官抬手便要教训一二,被沈羡拦下了,她向着那小医官笑了笑,“小医官辛苦,可否容我与这孩子说几句话。”
那小医官见沈羡客气,也不敢托大,放开了那小内侍,往远处走开了一些。
沈羡将那孩子从地上扶起来,替他拍去了膝盖上的尘土,温和问道,“你可是认识宋太医?”
那孩子忽然红了眼睛,“我没有盗窃。”
她愣了愣,听得他又说道,“我师父也不会盗窃!他们冤枉我师父。”
师父?
见沈羡面露迟疑,那小内侍似是见惯了旁人质疑的目光,不由变了面色,“你与他们一样,也瞧不起我这样的人。”
她摇了摇头,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声道,“不是这样,我与你师父是友人,未曾听他说过你,故而有些惊奇。宋大夫医术高明,他收你做徒弟,想来很看中你。”
那小内侍听得她说了一句你师父,眼底掉出了眼泪,他抬手一把抹掉了泪水,“他们都不肯为我师父敛葬,他们都是恶人。”
他抬头瞧着沈羡,“我从前发了一场高热,被扔到了外头等死,是师父救了我。外头那医庐里头都是身份低微的宫人,这些高人一等的太医都不屑瞧上一眼,只有师父每逢遇见,都要伸手救上一救。”
他哽咽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日我醒来,听见他一边煎药一边在低声念叨药方,我便跟着也念了一遍,师父见我能够过目不忘,很高兴,便收了我作徒儿,要教我行医的本事。师父他不嫌弃我出身低微,也不忌讳我残缺陋身,他说遇到我这样的徒儿,是他的幸事。”
小内侍忽然大哭了起来,“怎么会是他的幸事,我这样的人,低贱的好像泥土,怎么会有这样高大的人,俯下身将我捡起来,告诉我,遇见我是他的幸事!”
“师父说他手中有许多珍贵的药方,常担心会断在他的手中,要我多用些功,仔细地背下来,也不妨碍他百年之后,会断了师门的传承。”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可是他怎么就死了呢,好好一个人,怎么会不声不响就没了呢!”
沈羡心底一酸,宋唯他一早便已经在担心生死之事,却还是去查了药库的案册。
她擦去了他面上的许多泪水,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会托人寻到你师父的尸身,好生敛葬,你放心。”
那小内侍啜泣了几声,低声道,“你等着。”
说罢便转身回了宋唯的药庐内,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包裹好了,交到了沈羡的手中,“这是师父的干净衣衫,太医院的人咬定师父盗窃财物,将他的药庐翻了个乱七八糟,只剩下这一套干净的衣衫了,请你替我将它与师父葬在一处,若有来世,希望师父还能做个体面人。”
沈羡眼底划过一些模糊的光线,她微微抬起头,瞧着那晒在外头被雨水浸湿,已无人打理的药材,心头涌上来许多的难过。
她点了点头,应承道,“好。”
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内侍摇了摇头,“他们都叫我四儿,我没有名字。”
“不如叫宋承。”沈羡温柔笑了笑,“宋唯的宋,继承的承。”
小内侍郑重地点了点头,“师父说为医者要悬壶济世,守心固性,要我做一个坚定勇毅的人!”
少年音色稚嫩,落地却有声,沈羡握紧了手中的包裹,缓缓一笑。
太医院的人既然来翻查过宋唯的药庐,证据定然并不在此处,齐裕坚称失窃,想来证据还未落到他手中。
沈羡思索了片刻,便听得小内侍向她问道,“你可是师父说的姓沈的女官?”
见沈羡点头,那小内侍便道,“师父出事前,曾说过要去寻一个姓沈的女官,可是他没有寻到你的人,便说要去一趟重芳宫。”
宋唯去了重芳宫?
“说是去找一个叫玉拂的人。”
沈羡一愣,玉拂从未提及宋唯来过重芳宫,这其中,定然出了什么差错。
她微微敛起眉目,碧桃说过裴安心失踪前见过宋唯,宋唯失踪前去了重芳宫,裴安心又与春日宴有关,宋唯之死,莫非也在那人的计算之中?
若如此,先帝之死的证据,已经握在了那人手中。
她心底沉了沉,原先心底还存有的一丝侥幸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内侍担心太医院的小医官再来驱赶他,向着沈羡行了个礼,先从另一道门跑了出去。
临走时回过身来向着沈羡定声道,“沈女官你且看着,他日这个太医院必定会有我宋承的名字!”
沈羡怔了怔,瞧着他明亮的眼眸,向他点了点头。
她拎着手中的包裹,谢过了外头候着的小医官,径自回了重芳宫,一路去寻了玉拂。
却得了重芳宫有个小内侍昨日溺毙在景观湖内的消息,听闻是雨天路滑,失足摔了下去,湖底奇石尖锐,将人划了个面目全非。
沈羡握紧了手指,在撷英殿外头瞧见了正在修剪花枝的玉拂。
“沈女官。”玉拂见她回来,不由问道,“可还顺利?”
沈羡摇了摇头,低声道,“听闻宋大夫曾来重芳宫寻过玉拂姑娘,可曾与你打过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