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峰口的这一顿晚宴,汪孚林品尝到了全桌山珍野味,从狍子到野兔再到蛇、鹿肉,还有从滦河冰面上挖洞捕上来的鱼,时鲜菜蔬不多,但各种山里挖出来的干菌菇却不少,当然都是经过各种论证肯定可以吃的,非常丰盛的一大桌子菜,尽管厨子的水准算不上第一流,但禁不住食材顶尖,让他这个吃货非常满意地大快朵颐了一顿。而小北因为生怕在主桌上被看出端倪,找了个借口在房里没出来,知情的戚继光吩咐人各样都送了一点过去。
等到一夜好睡养足精神之后,汪孚林次日一大清早起来,就去向沈端要了向导。当然,他少不得先对沈端把话挑明了:“我此来完全是候选期间没事干,可没有什么尚方宝剑。谁不知道蓟镇防务有戚大帅,绝无半点纰漏。我只是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想看看真正直面蒙古的雄关要塞是什么样子,同时了解一下士卒的日常生活。我不像伯父那样擅长诗赋文章,所以只带着眼睛来,没带嘴也没带笔。”
沈端就怕汪孚林自恃进士出身,年轻傲气,打算挑刺往上报,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解释,心里何尝不是松了一口大气。即便如此,他还是把两个最机敏的心腹亲兵派给了汪孚林,一来有什么事可以及时通风报信,二来也是镇压军中可能有的刺头。至于他自己,当然得把全副精神用在戚继光这位主帅身上。潜意识中,他甚至希望那些兀良哈人能撞上来,如此在主帅面前打上一仗,那份战功说不定能够把他送上副总兵的位子。
沈端的两个亲兵全都姓沈,乃是沈家的家丁出身,带着改易军服的汪孚林四下里转圈时,全都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避免汪孚林真正接触到底层士卒。对于这样的提防和顾虑,汪孚林心知肚明,也不强求。不论如何,他对喜峰口的第一印象,就是秩序良好,关卡建筑维护得全都不错,防戍状态出色,当然,也有可能是早知道戚继光要来的缘故。兜来转去大半天,就快中午时,他来到一处看似是小校场边上,却只见这里已经围了一大圈人,赫然正在起哄。
“打!看那小子还嘴硬!”
“小小年纪就那么说大话,非得赢了他那副铠甲不可!”
“戚大帅已经来了喜峰口,回头你要是赢了,咱就推荐你去见戚大帅!”
听到这乱哄哄的嚷嚷,汪孚林一时兴起就立刻凑了过去,他身后两个亲兵对视一眼,有心阻止,可这军中比武较量是常有的,他们也只能无奈跟上。左推右搡终于挤占了一个好位子的汪孚林举目场中,就只见里头交战的双方正打得如火如荼。一方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英武少年,一招一式显然是名师交授,颇有章法,而另一个则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军汉,面相粗豪,出手虎虎生风,竟是纯用蛮力以及悍不畏死的拼劲,看着依稀有几分熟悉感。
两方都是用刀,不多久,这场交手就已经打到了后半段,中年军汉竟是渐渐不低那少年的攻势,露出几分败相,四周也从起哄加油变成了谩骂喝倒彩,甚至有人在那大声骂娘,各种粗俗露骨的言辞不堪入耳。两个亲兵生怕汪孚林因此动怒,见其只在那安安静静观战,这才如释重负。等到最后那军汉被人用刀背击倒在地,观战的人群竟是一哄而散,其中有个小军官模样的汉子临走时还气咻咻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平时倒是挺横充好汉,真正下场却不禁打!呸,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光了!钟南风,给老子听着,回头刷一个月马厩!”
果然是那个被发配蓟镇的打行把头!
汪孚林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见钟南风瘫坐在地,面色阴沉,那少年回刀归鞘后,竟是还伸手去拉人,得到的却是全然的漠视,一时有些尴尬,他就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两下巴掌:“好一场龙争虎斗,好英雄。”
那少年扭头一看,见汪孚林一身军士打扮,瞧着却白皙俊秀,身后两个亲兵亦步亦趋,显然是以其为主,觉得必定是军中世家子弟,便拱了拱手道:“不敢当英雄之称,只是磨练身手的小小比试而已。那位兄台应该是实战历练出来的身手,我侥幸赢了一招,也只是因为他似乎空腹应战,气力不足,否则输的就应该是我了,总算侥幸保住了那副铠甲。”
汪孚林刚刚就听到,今天这场赌斗的彩头仿佛是这少年的一副铠甲,听到这话,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始至终就没抬头的钟南风,笑了笑就走到人面前,突然径直蹲了下来,伸出手在其眼前晃了晃。直到这个有几分沮丧的中年汉子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他才眨了眨眼睛。
“一别三年多,还认识我不?”
三年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少年来说,正是长个头,五官变化最大的时候,再加上汪孚林此刻这一身军袍,钟南风死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影重合了起来,当下失声惊呼道:“是你!”
“是我。”汪孚林继续保持蹲着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我之前还以为你兴许遇赦回去了,没想到你竟然在喜峰口,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那些在杭州的兄弟如今都过上了安稳日子,不少人都娶上了媳妇,抱上了大胖小子,日子过得很好。杭州城外北关的那些打行,有实力的都整合成了镖局,比从前打打杀杀抢地盘文明多了,当然,暗地里总少不得某些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