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努尔哈赤已经完全确定,之前在辽阳时,舒尔哈齐偷偷从酒楼中跑回来对自己说的那个消息,就算并不是全都是真的,关于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一条却是货真价实,又或者说,在外祖父王杲已经彻底被扫进了垃圾堆的情况下,父亲塔克世又不止他和舒尔哈齐两个儿子,当然不在乎他们,而祖父觉昌安儿子就有好几个,孙子更多,他和舒尔哈齐又算什么?
更何况眼下觉昌安对于舒尔哈齐跑出抚顺关竟然是这么一个态度,对他也是这样一副嘴脸!
他忍不住把手伸到了腰间,可紧跟着却醒悟到这不是在建州的地盘上,在那儿他虽说爹不疼娘不爱,只和舒尔哈齐相依为命,但至少还能保有自己的武器,眼下却是手无寸铁,就凭他的武艺,在眼下这种周围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很难对觉昌安造成太大的威胁,更何况,如若他忍不住在这种时候动手,那就算是李成梁,只怕也不会保住他,而是会选择把他交出去平息众怒。于是,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自从开口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而后就仿佛背黑锅似的,一直在那没做声的汪孚林,实则一直在观察各方人士的言行举止。因此,努尔哈赤的杀意,觉昌安的杀机,几个李家家丁的焦躁乱了方寸,李晔以及赵德铭的犹疑忧心,他全都看在眼里。因此,在四周围气氛安静得有些僵硬时,他终于开口说道:“这样吧,既然李兄都派人来了,那就劳烦你们分几个人回去沈阳报个信。其他的你们商量定吧。”
说完这话,汪孚林对李晔和赵德铭打了个眼色,继而转身就走。等到回了沈懋学那院子,他见罗世杰正站在门前张望,他何尝不知道这位同样被扣留下来动弹不得的辽阳罗氏子弟着实无辜,货真价实什么都不知道,但也只能冲其安慰似的点了点头,随即就进了屋子,留下刘勃和封仲如同门神在外看着。
一进屋子,他就看见沈懋学正背对着自己仔细查看那张抚顺关外的地图。抚顺关东面,除却东南面那位于辽东长城之外的宽甸六堡之外,就是建州女真的地盘。他快步上前,发现沈懋学突然伸手点在了原本古勒寨所在的位置,他想了又想,最终却只说出了两句很没说服力的话。
“王思明也好,速儿哈赤也好,全都声称熟悉抚顺关外地形,此外还有那些来自女真的人。此行凶险虽说很大,但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毕竟,觉昌安被扣在抚顺关,那些女真族酋一时半会不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目光多半会放在觉昌安的部众身上。”
不过数日,沈懋学却显得憔悴了许多,眼睛甚至有些凹陷了下去,心理压力自然非同小可。听到汪孚林这么说,他轻轻点了点头,但仍是喃喃自语道:“已经五天了。算上赶回沈阳报信,以及李如松赶过来的时间,应该还有两天。只希望士弘不要贪多,毕竟马匹在女真也算是极其难得,带着一群徒步的人,不但会使得自身目标变得很大,更容易拖慢行程。他从小学武艺,学兵法,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关心则乱,别说沈懋学作为亲叔叔忧心忡忡,汪孚林又何尝不是心理压力巨大?主意是他和沈懋学商量出来的不差,可眼下因为投入资源比之前设想的成倍数增加,更有沈有容这样完全牺牲不起的人,还有李二龙赵三麻子这些跟了许久的亲信,他怎么能够不担心?就是好容易洗掉身上奴性,重新焕发作为人的精气神的王思明,他也不希望就那么死在了抚顺关外。他使劲用指甲掐了掐掌心,这才沉声说道:“吉人自有天相!”
尽管刚刚在外头丢下那番话就溜了,但汪孚林还是很快得到了李晔送来的消息。李如松派来的那些家丁,匆匆赶回去六个,剩下四个则是和努尔哈赤一同留下了,至于觉昌安声称要回去领兵搜寻,赵德铭和李晔不敢更不会答应他,自然请他稍安勿躁,等李如松来了再说。这两拨人全都留在了李宅,对此,原本空房子很多的李宅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乃至于李晔过来和汪孚林商量之后,不得不紧急把家眷挪了挪,又腾出了一个院子来。
于是,努尔哈赤和觉昌安祖孙俩,恰是住在了彼此有一扇门互通的两个毗邻院子里。一边是四个李家的家丁,一边是觉昌安的六个随从。
李家家丁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觉昌安的六个勇士放在建州女真,哪怕还不够格自称是巴图鲁,但也都是一等一的勇士。当天入住之后,在觉昌安的授意下,两边一言不合就开始互相挤兑,一来二去,大部分就去演武场散散心活络筋骨去了。
因此,当觉昌安再次过来找努尔哈赤的时候,便只有一个李家家丁在场。即便如此,当觉昌安表示有话想和孙子单独说,而同行的那个女真随从也邀请人就到外头院子里比划比划,那家丁想想这院子是在李家中心最深处,四周围李晔布下了天罗地网,觉昌安再怎么也不可能玩出什么幺蛾子,因此犹豫再三,竟是也答应了下来。
这下子,屋子里只剩下了祖孙二人,却没有什么天伦之乐的融洽气氛,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让人难受的低气压,竟是谁也没有先做声。到最后,到底是努尔哈赤年轻沉不住气,突然冷笑道:“玛法今天过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