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突然死人,仓促之下停灵的棚子自然不会像中原办丧事那样,四处裹素,麻布飘扬,当沈有容一行提出拜祭得到允准,而后跑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只见四下里全都是全副武装的兵马,一副战事一触即发的态势。
大概是听到了恩琪回来报信的缘故,沈有容等人竟然把要求降低到那样的地步,哪怕这些人又突然要求来拜祭一下塔克世,礼敦思量再三,最终就答应了。看到那一行人参差不齐在灵前弯了弯腰算是行礼,继而来到了自己面前,他就强挤出笑容寒暄了几句,随即就干巴巴地说道:“既然是阿台贝勒要人,赫图阿拉原本不该推辞,但阿玛在抚顺关中生死不知,而四弟又被人伏杀,城中没法派出精锐战士随行,只能拨出包衣阿哈四十人,实在对不住了。”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平心而论,沈有容也并不指望礼敦会真的自己要多少就给多少,只打个十人的折扣,这已经算是很给面子的事了。话虽如此,他还是装模作样讨价还价,到最后方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亲自去挑人。用他的话来说,精锐战士变成阿哈炮灰,阿台肯定会不高兴,既然如此,礼敦就得做好这些人一送不回的准备——那些人是用来闲的时候鞭策驱使了去种地,打仗的时候派在前头冲锋送死的!
礼敦对沈有容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显然很满意,当即哈哈大笑道:“也好,那你就自己去挑。不过,我也把话说在前头,女真的勇士哪怕成了阿哈,调教调教,也都能打仗,可辽东那些汉人种地还行,打起仗的时候还得防着他们逃跑。要是你不介意,把我这边的汉人,还有汉人生的崽子挑个几十人走,我就给你整数五十!”
求之不得啊!
沈有容竭尽全力方才没把喜色放在脸上,反而皱紧眉头抱怨道:“巴图鲁,我和你说实话,你却这么糊弄我!既然是放在你这都没事就要逃跑的,你还让我送回去给阿台贝勒?这要是路上跑掉多少人,我到时候找谁去?不行,你得多给我几个,好歹有个富余!”
在沈有容的一再软磨硬泡下,礼敦松口把人数增加到六十,但老人孩子也算,这笔买卖总算是最终谈成了。当然,礼敦也低声加了一个条件:“你们带人出赫图阿拉城的时候,如果遇到各城派人打探,不妨也向他们讨要一些人。他们肯给精锐将士也好,阿哈也好,你回去见阿台贝勒岂不也是一个交待?”
“多谢巴图鲁提醒,这主意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就这么办,说定了!”沈有容本来就打算借着赫图阿拉也给人这一点,去章甲城等其余五城招摇撞骗一下,这样差不多就凑齐了,现在有礼敦这话,他就更乐得这么做了,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当沈有容被笑容满面的恩琪给带出去的时候,他还特意注意了一下舒尔哈齐,见其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被李二龙赵三麻子和王思明包围在当中一块提溜了出去,并不引人关注,总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而他这一走,礼敦也同样如释重负,对左右两个弟弟额尔衮和界堪说道:“幸好阿台派来的这家伙还算晓事!”
别人说自己晓事也好,什么也好,沈有容才懒得理会,眼下满心欢喜的他跟在带路的恩琪身后,只想着赶紧把那些在女真之地吃苦受难的辽东军民赶紧解救回去,不但是他,李二龙等人全都是这么个念头,就连王思明,想起自己从前在古勒寨吃的苦,起初跟着汪孚林时的小心翼翼,再到后来渐渐醒悟,他恨不得赶紧拉着这一大堆人回去!恩琪却哪里知道这些人的想头,把众人带到那一片简陋的窝棚之后,立刻就命人击鼓,倏忽间就聚拢了不少人。
当看到那一群大多数衣不蔽体的阿哈匆匆聚集起来,参差不齐地趴跪在地上时,沈有容一眼扫去,就发现有的头发灰白,有的如同芦柴棒,有的还依稀能看到身上鞭笞的痕迹,有的则是在那儿瑟瑟发抖……他一下子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暗想从前就听叔父说过,历来九边从虏中逃回来的汉人,如果还能够在官府查找到原籍的,一般还能送回原籍安置,要不然就要放到内地编管。可因为这些年户籍根本就不准,大多数人千辛万苦逃回,却还要背井离乡。
被掳掠到虏中当牛做马,难道是这些人的错?
看到沈有容脸色好像很不好看,恩琪误以为是沈有容看到这么一批货色有所不满,当即怒喝一声道:“全都抬起头来!”
等底下的阿哈们全都直起腰,他方才对沈有容笑道:“别看他们这么一副死样子,但种地都是一把好手。阿台贝勒又不是立马就要打仗,这种地种得好才能有粮食,仓库充足才能打仗,是不是?说实在的,要不是阿台贝勒和咱们赫图阿拉是姻亲,巴图鲁是绝对不肯给这么多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