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还在床上将养棒疮的冯邦宁就被人紧急叫醒。当他得知游七竟然死在了那屋子里的时候,满腔被人打扰好梦的恼怒全都化成了惊悚,竟是瞬间就惊出了一头冷汗。他顾不得自己臀腿有伤,不能下地走路,竟是第一时间挣扎下床,直到发现脚步虚浮,赶紧扶住了床栏,这才连声吩咐人抬了春凳送自己过去。当他到了那里的时候,就只见父亲冯佑已经到了。
冯佑蹲在游七身边反复查看了鼻息、脉搏和心跳,见冯邦宁满脸期冀地看着自己,他却站起身来苦笑着摇了摇头,疲惫而无奈地说道:“赶紧差个人,给宫里你伯父报个信吧。”
“可是……”冯邦宁一想到冯保平日对自己宠爱归宠爱,可那顿板子打下来的时候毫不留情,竟是情不自禁地一个哆嗦,声音里头也不禁带出了哭腔,“我昨天只是让人抽了他一顿,并没有对他怎样,人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
“这次却怪不得你。”冯佑虽是心计胆色远不如冯保,却总比儿子老练些,这会儿脸色一阴,咬牙切齿地说,“人是被毒死的!”
这话就如同一阵阴风一般卷过室内,让冯邦宁以及那些下人全都为之色变。有人能够潜入游七这里毒死游七,岂不是代表着这家里根本就不安全?一时间,冯邦宁忍不住咆哮了起来:“徐爵,徐爵在哪儿,快把他叫来!伯父掌管东厂,我和他都在锦衣卫,这家里怎么还会闹内贼……唔!”
话还没说完,冯邦宁就只觉得自己的嘴被人堵住了。侧头发现是脸色狰狞的冯佑,他便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愚蠢的事情。这么一件事死死捂着还来不及,他却还要如此大呼小叫声张出去,还嫌弃家里不够乱吗?果然,冯佑一手堵了他的嘴后,随即就吩咐道:“传令下去,守好各处门户,不得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出。立刻给我清点家里的人,少了谁即刻报上来,动作要快!”
当封锁了各处门户,随即清点了人数之后,冯佑和冯邦宁父子便骇然发现,家里不止少了一个人,而是少了整整五个人!又惊又怒的冯佑一面派了心腹去顺天府和大兴宛平两处县署,要求协查逃奴,一面紧急派人带了自己的亲笔信去找徐爵,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冯保的核心班底都在宫里,在东厂,而不是在这家中私宅。他和冯邦宁虽说在锦衣卫中挂着个职司,而且还不是闲职,能管点事情,可毕竟并不经管真正的秘事,而且冯保出宫在家里停留的日子很少,他们父子自以为家里管得滴水不漏,其实却是疏漏多多,这次就终于尝到苦果了!
就在冯佑悔之莫及的时候,却是有人直接撞开门帘闯了进来,双手呈上一件东西道:“老爷,游七的怀里发现了这个,好像是他写的血书!”
接了在手一目十行扫到底,冯佑登时如同拿到救命稻草一般,长舒了一口气道:“谁找到这东西的?重赏!”
有了这玩意,他至少就可以向冯保交待了!
就在这一天,冯保暗中命人毒杀游七的流言,却已经飞速在整座京城散布了开来。自从起头张居正重罚游七之后将其逐出家门,而后游七被冯家接了过去,种种事情便在私底下疯传,也不知道多少人惶惶难安,多少人幸灾乐祸。即便是被张居正辣手清洗过一次的都察院,仍是有人蠢蠢欲动了起来。宰辅杖责家奴这种事,看似不过寻常,可闹出毒杀,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背后的名堂了。
尤其是张四维这一日傍晚早早出宫,却是也顾不得避嫌,第一时间直奔王崇古府上,甚至只和出来相迎,今科中了二甲进士,在六部观政的表弟王谦打了个招呼,直接问了王崇古在哪就径直寻了过去。一进书房,他厉声喝了伺候的书童回避,随即就对王崇古问道:“舅舅,游七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我要是回答你不知道,你信么?”
王崇古眉头一挑,见张四维登时沉默了下来,他就哂然一笑道:“是我做的。我起用了一个在冯家呆了很多年的人,让他毒杀了游七。可你知不知道,这人千辛万苦跑了出来见我之后,却告诉我,他下手后,在游七身上找出了两包砒霜三瓶药,我让人看过,那三个瓶子里有鹤顶红,也有其他入口即死的毒药。所以说,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让游七死,我下手最晚,却偏偏成了那个真正捅进刀子的人。”
张四维被王崇古说得毛骨悚然,可使劲定了定神后,他就开口问道:“那人没搜出其他东西?”
“黑灯瞎火的,能搜出这么些毒药已经算是他胆大了,哪里敢多停留?也许游七还写了什么东西藏在哪里,但只要他死了,总比活着,别人能够问出无数想问的东西来得好。比如说,如今最最惊怒的应该是张居正和冯保,你知道该怎么做?”王崇古眯了眯眼睛,语气凌厉地说,“用话激那些自以为正义的科道言官挺身而出,当然,不妨先把同样大棍子打死家奴的汪孚林推出来,反正是类似的事情,作为切入点来得正好!”
“可这未必能将张冯二人拉下马,反而可能会引来强大反弹!”张四维心里清楚得很,张居正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反倒是汪孚林这等小角色在如今这种时候很容易变成别人转移视线的替罪羔羊,一早扔出来的效果会最好,“而且,若是游七真的万一留下什么文字和你我相关……”
“那就要看你是否能抓准时机了。关键时刻,你就和我决裂反目,然后在张居正面前狠狠告我一状,就全都推在我身上。虽说张居正一直都谈不上全心全意信赖你,可你这么多年又是送礼,又是惟命是从,他总会给你一个机会。”
王崇古用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的闲淡口气撂下这句话,随即不容置疑地说:“若是真到了那地步,你不妨就好好当个应声虫,隐忍以待时机。记住,学学徐华亭,他忍了严嵩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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