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宫中这场热闹看完,汪道昆也无心在兵部多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亲自去向兵部尚书王崇古告了个假,见王崇古显然也无心应付他,他就早早回了家。无论是汪孚林在御前直截了当地说所谓被他杖杀的人根本就没死,还是张四维和王崇古如同翻脸似的唇枪舌剑,和前一段日子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结合在一起,哪怕他只猜到了一鳞半爪,却也已经够心惊胆战了。
更何况,汪孚林不但卷了进去,这次还直接冲在了最前线!
“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他知不知道这就如同在玩火?”
见汪道昆恨恨骂了两句,汪道贯和汪道会对视了一眼,同时选择默不作声,但暗自咂舌却是自然难免。他们也没想到,不过是汪孚林刚回京那会儿,在汪府门前偶尔抓到两个嘴碎的门房,然后又在假反目搬出去的时候把这两人一并拎走,可在游七被冯家收留还没死的时候,汪孚林就利用这么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抢先演了这样一出大胆的戏码,自己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最终在舆论发酵到最高峰的时候,反手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汪道昆的评价真没错,在这种显然涉及到高层角力的时候,汪孚林竟不顾已经失去了谭纶这一强援,直接就一脚深深踩了进去,这简直太大胆了!
见书房中一下子寂静得可怕,汪道会就轻声问道:“这么一闹,他接下来还能去哪个衙门?”
“天知道!他现在和我这一闹翻,我连问都不好问,今日在文华殿,殷石汀还打算给我们伯侄当和事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汪道昆一面说,一面揉着脑袋,心想自己当年做官都没这么累。等瞥见汪道贯正在那嘴角含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就忍不住斥道,“仲淹,你整日和沈懋学他们厮混在一起,就没上心打点一下你自己的事?虽说留京城恐怕不容易,但南京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我这性子,还是和屠长卿一样,设法谋个一县之主就行了,留在两京太扎眼,不但帮不上大哥你的忙,说不定还会是累赘。”汪道贯见汪道昆勃然色变,他一改往日在长兄面前的老实,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事情我借醉在孚林面前提过一次,以他的聪明,说不定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大哥你别生气,我真不是说着玩玩,你别看孚林口口声声说是要放外任,可他这样战力非凡,首辅大人绝对会留他在京。如此一来,总不成京官都被咱们汪氏一门给占了吧?”
“你……你们两个,气死我了!”
见汪道昆甩手就走,汪道贯很想开口提醒一句,大哥,这是你的书房,我和仲嘉走就行了,可终究还是没敢火上浇油。直到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他才对汪道会挤了挤眼睛,随即轻声说道:“话说,今天文华殿的情景,恐怕大哥受了不小的刺激,毕竟上一次孚林经受这么一场的时候,已故谭部堂在场,事后才转述给他听的,和今天亲眼看到不同。我不大会劝人,你回头劝劝大哥,这伯侄反目既然开了头,就要坚持到结尾。”
汪道会登时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孚林闹了这么一出,日后只怕会引人瞩目,锦衣卫东厂也会盯着……”
“对,所以日后我不在京师,你就不要再去找他了。”
“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他给你谋这个县令是十拿九稳似的。”汪道会口中这么打趣,但神情却严肃了下来,“你放心,我知道了。”
之前张四维和王崇古一为内阁三辅,一为兵部尚书,情势之好,胜过歙党何止一筹,可一招算错,张四维这一次就不得不用一场反目来表明心迹,而歙党如今这才几个人,若是张居正的父亲真是随时可能出现问题,而汪道昆又执着于所谓的礼法,那么殷正茂加上一个只是未来潜力无穷的许国,能撑过张四维吗?直到现在,兄弟两人还是想不通,为何汪孚林没有死命劝汪道昆不要螳臂当车,顺应大潮,而是宁可选择演一场假反目,也要自己去当马前卒。
而回房和吴夫人说了几句话,又考问了汪无竞一番功课的汪道昆,此时此刻也还在心烦意乱中。一会儿想到张四维和王崇古,一会儿想到汪孚林,一会儿又想到精明强干不容置疑的张居正,到最后竟是拿着一本书发起呆来。汪无竞不敢提醒父亲,只好用眼睛去看母亲,却没想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妈妈小心翼翼的声音:“老爷,夫人,孙少爷从许家过来,说是奉许老爷之命,给老爷送书的。”
所谓孙少爷,整个汪家目下来说只有一个,那便是金宝,而他的辈分也是最低的。汪道昆立刻恍然回神,咳嗽了一声道:“请进来吧。”
等到金宝进屋,见他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色绸布直裰,整个人收拾得整齐清爽,并没有寄住在别人家的局促,他心下稍安。眼看金宝行礼拜见,又奉上了书,他正想问问这个松明山汪氏第三代的希望在许国身边如何,却没想到金宝竟是低声说道:“伯祖父,我有要紧话对您说。”
吴夫人知道轻重,立时拉了汪无竞避出了东屋。可到了外头明间,她却依旧没有放松,而是吩咐汪无竞到门外守着,以免有人靠近窗户又或者墙角,却又差遣了自己身边一个心腹妈妈到屋子后墙去。毕竟,她可是被汪孚林当初在那边被人听壁角的先例给吓怕了。可是,在堂屋只坐了片刻,她就只听得里头传来了一声惊呼:“什么,这怎么可能!”
她吓了一跳,可里头很快就声音低沉了下去,没过多久,她就看到金宝从东屋出来,到她面前时深深行了个礼,这才一言不发离开。见此情景,她本想叫汪无竞去送,略一思忖后,还是先进了东屋,却只见汪道昆正坐在那发呆,脸上表情说不清楚是喜是怒。
“老爷,老爷?”
汪道昆回过神来,见是妻子满脸担心地站在面前,他就苦笑道:“这次的事情,孚林得罪了不知道多少科道官员,可首辅大人却没有把他调离都察院,反而干脆把广东道从掌道御史钱如意往下所有御史都一块拿掉。如此一来,他就是广东道年资最久的御史,也就够格当这个掌道御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