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而瞿凝十分确定,这是唐大帅所不想承担的后果。这也是她今日前来和他谈判的柱石。

但她心里虽然明白这点,她却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汗津津的一握全是冷汗,只另外被唐少帅牵着的那边,还稍好一些----因为今日她面对着的唐大帅气场全开,虽脸上还是平日里笑眯眯的样子,可身上却已经有了一种十分厚重的威胁感。

养移体居移气,那种手掌大权十数年的威压,甚至比在宫中常年足不出户的皇帝更甚。

瞿凝和他对视看似平静,但实际上,越来越多的冷汗,却说明了她心里到底依旧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操控这词不妥,”唐大帅挑字眼道,“不过我倒是盼着陛下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他看了瞿凝一眼,“在洋夷面前尚能权衡轻重,现今形式到了这个阶段,难道反倒变成了硬骨头?”

瞿凝叹了一口气道:“要说知轻重,明进退,我想皇兄大抵不是个蠢人。但他十数年的委曲求全,全是为着皇位。而这是他的底线,不管再怎么退,再怎么妥协,这一条,他都从没变过所以我才说,皇兄是个外柔内刚的人,”所以现如今唐大帅想要的触及了皇帝的底线,才会导致反弹这样激烈,她只怕,最后免不了血流成河。

唐大帅听她一句句说完,不置可否:“这么说,家媳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逼迫陛下了?可如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根本就无路可退。若当初不和日本签二十一条,那如今一切都好说,大家还是亲家,关起门来要商量什么都容易。可现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谁都已经退不回去了。就算我肯,我华夏这四万万民众也不可能答应。”

瞿凝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有些艰涩的说道:“我明白。”民众的激愤被鼓动起来容易,要平息下去,却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而二十一条,不管再怎么说,哪怕皇室真是落入了他人算计也好,卖国条约只要一签,这就是无法抵赖的事实,只能竭力去弥补,却已经无法抹去。所以她也没想过要帮皇室继续保住皇位,她如今想的,是如何保证更换政体时候的平稳过渡,如何保证政体过渡了之后,不会再有帝制的复辟,不会再有思想上行为上的反复无常。

退位要有退位的价值,革命要起到它想起的效果。否则,牺牲,冲突,流血,就一概成了白费。

“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和您谈条件,我是想为双方找出一条大家都能接受的路子来,出嫁从夫,我既然已经是唐家的媳妇,那我自然也是为唐家和父亲您着想的。”

唐家媳妇四个字,让唐大帅的瞳孔缩了一缩。

当初之所以允了少帅娶她,一则是因为想要麻痹皇室,放松了他们的警惕,这才容易找到下手的路子。二则也是为了日后能安一些遗老遗少们的心,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是留学回来受了新思想的,他是担心,日后他一朝撒手人寰,这逆子到时候就胡作非为,反把大好局势搞成了一团乱麻。

但现如今,她特意提起了她已经是唐家媳妇,又提醒了他另外一件事:他不但是人臣,皇帝还是少帅的小舅子,这炮轰要是真出了人命大事,到底于名声上不太好听,如今事已将成,又何必要再背上一桩弑君的骂名呢?古往今来哪个亲手弑君的臣子,最后得了好下场的?若能手不沾血,便还是选择兵不血刃吧。

唐大帅想了想,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头,一转脸换上了和蔼的神色:“那家媳你有什么说头?”

“我想入宫,去劝一劝皇兄。”瞿凝缓缓说道,眼眸紧紧的落在了唐大帅的脸上,“至于皇兄那边的条件,怕是要等我去宫中回来,才好和大帅您谈了。”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其实在我想来,皇兄其实也是个明理的人,我去探探,大家到底是一家人,关起门来也好商量。”

“既如此,”唐大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谨之,你就跟你媳妇一起进一趟宫吧,好好护着你媳妇,知道不?”

始终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唇舌交锋,至始至终只是沉默的唐少帅,这时候才慢慢的回了一声“好”。

☆、第90章 无声惊雷(4)

皇宫外头,站岗的人换了一批,这些军人身上穿着深墨绿色的军装,那是唐家私军的制服,一整片墨绿的颜色,衬着皇城砖红色的城墙,一排一排的刺人眼目。

瞿凝他们乘车直入宫城,中间除了门口的守卫让他们摇下车窗来看了一眼之外,其它的完完全全就是畅通无阻。

和她上一次入宫时候的繁复相比,瞿凝深切的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同,而唐家的权势,在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上,就已经得到了深刻而明显的体现。

只手遮天,这个词用来形容如今的唐大帅,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皇帝和皇后此时正在储秀宫,瞿凝和唐少帅一前一后的进了门,皇帝正一脸阴沉的坐在殿内高处的龙椅上,冷冷的看着他们,瞧着瞿凝进来,他声音冰冷的开了口:“皇妹也是替那些不臣之人来当说客的不成?”

瞿凝看了一眼左右,挥退了旁边侍立着的宫女和太监,示意他们关上了殿门,方才缓缓开口:“臣妹今日入宫,为的不是哪一个人。臣妹为的,是这天下百姓和万里河山。”

皇帝冷笑了一声:“我倒不知道,皇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忧心国事的人?当年在宫中,谁说只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如今倒成了忧国忧民?”

瞿凝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句话,的确出自她的口没错:她说这愿望的时候,先太后还在世,而现任皇帝那时候十岁登基,却完全就是个“儿皇帝”,事事受制于太后,而她在那时候的生辰礼上之所以许了这个愿望,还得了满宫的疼宠,倒并不是因着别的,而是因着他们当时所处的情况,根本不由得他们选择。

但皇帝现在说出这些事来,并不是为着提起那些旧事来暖心的,反倒该是对她也产生了怨愤,恨不得戳她这个说客的心肝---当年彼此相依为命,昔年她还彩衣娱亲,但她现在,在这时候入宫做说客,却是站到了他这个皇兄的对立面去。

“皇兄此生,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瞿凝说着,眼睛里的泪水渐渐溢满了眼眶,“小时候臣妹和您不过是不受宠的皇子皇女,若不是太子皇兄和三哥哥早逝……皇兄也不必担起这么沉重的担子。自您登基之后,夙夜忧叹,披肝沥胆,熬干了心血愁断了肝肠,在各方势力之间巧妙周旋,这才能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维持至今,这期间有多少艰难多少忍耐,虽只有您自己心里最清楚,但臣妹也是看着您一步步走过来的,您到底有多难,臣妹心里也是明白的。”

皇帝看着她眼眶里闪动的眼泪,听着她话语里的情分,终于有些别扭的拧过了脸去,袖子微微一挥,又放下了手来:“别说了,政事是男人的事情,你回去吧。”

他看了一眼唐少帅,声音刺耳了起来,其中忿恨一听即明:“朕既然将皇妹嫁给了你,你就好好待她,这种时候还带她入宫,要利用妇人来威逼于朕,你唐家到底居心何在?”

唐少帅默默的看着他,对他的指责,并未辩驳。

反倒是瞿凝这时候皱了眉头:“皇兄,你错了,不是它们要我来的,是我自己请求入宫的。”

皇帝冷锐的目光这时候哗的扫到了她脸上,其中的意义十分明显:别想骗我!

“我听说大炮被架上了景山……”瞿凝的声音依旧带着很明显的哽咽,“皇兄,难道都这样了,我还能袖手旁观?就算再怎样,我们也是嫡亲兄妹,您和我是血脉至亲,和旁人不同。我说我是为了这万里河山四万万国民,但更重要的是,我也希望您能长命百岁,生活无忧。”

皇帝的脸色渐渐转为了阴沉,先前被她话语勾起来的感动怀念一扫而空,冷冷道:“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前朝末代毅宗吊死于煤山,到数百年之后的今日,还有人常念叨‘君王死社稷’。我朝既能取前朝而代之,难道朕竟要背着丢掉江山的骂名,窝窝囊囊的作为一个废帝而亡?朕宁可死在皇帝的位置上,死在宫城之内,也不愿日后终老病榻之上,不愿背负此种懦弱之名!”他站了起来,高傲的冰冷的注视着瞿凝,“朕这一生,已经妥协的太多,退让的太多,唯有这一步,朕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退让!”

瞿凝和他默默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坚决。

半响,瞿凝忽然“哈哈”一笑,自腰间抽出了那把唐少帅送给她的,她至今还没开过一枪,只用于威慑过云师长一次的勃朗宁,“啪”的扔在了皇帝的面前。

旁边皇后惊呼一声,伸手捂住了嘴唇,双手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握着椅子柄的手却已经在不停的颤抖。

皇帝却伸手捡起了那把枪,沉默的摸了摸那光润冰凉的枪声,抬起头来看向瞿凝:“皇妹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是要学前朝毅宗么?”瞿凝冷笑道,“毅宗吊死在煤山之前,命周皇后,袁贵妃等自杀殉国,又砍死了长平公主和后妃等诸人,几乎将后宫屠戮一空。我想用剑太痛苦,上吊自尽虽有个全尸,但尸体失禁,亦是死相难看,倒不如一枪一个,来的干净爽快。您既然要以身殉国,那就不必等明日炮轰宫城,血流成河,还牵累他人,这把枪,就当臣妹给您的一点帮助,”她看了一眼殿中的自鸣钟,“反正不过两个来小时之后,景山上的大炮,也就能轰碎这最后的迷梦了!”

皇后颤抖着摇着头,皇帝抖着手握住了那把枪,脸色亦是阴晴不定。

他的手指慢慢的挪到了保险上,“咔吧”一声清脆的保险响声刚刚响起,原本正在旁边已经泪流满面,浑身抖颤不已的皇后这时候却“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伸手疯狂的攥紧了枪口:“陛下,陛下,使不得啊……”她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眼睛里闪过了绝望而疯狂的光,“陛下,妾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您的孩儿,我们成亲这么多年,妾刚刚才有了信儿,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妾更不能失去您这个丈夫!您就算要走,这孩子也是无辜的,求您,妾求求您……”求他怎样,她说不出口。

可有些话,在场的人很明白。

皇后说话之间已经重重的跪在地上磕头,“砰砰”的声音在殿内响了起来,她的额头上也沁出了血迹,那绝望的神色,深深敲入了每一个人的心坎---皇后出身大家,平日里行动坐卧都要讲究一个风度风范,从不曾有过丝毫失礼,但此时她根本已经不管不顾的疯狂,这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他们也都很清楚。

皇帝彻底怔住了:“梓童,梓童你有了身孕?”

皇后的脸上全是眼泪,混着可怖的血色,但她护着肚子的动作,却闪着一种极为璀璨的叫做母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