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安吉佩莉丝主动挽起宋天耀的手臂,朝前方走去,剩下蓝刚靠在车头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宋天耀回头对那位也许日后会成为警队大佬,但是此时还只是个年轻便衣的蓝刚笑笑,说道:“她刚才说,经验给过我们太多的教训,告诉我们,人类最难管制的东西,莫过于自己的舌头。这句话是哲学家斯宾诺沙讲的,下次搭讪英国靓女记清楚,她们不钟意廉价的美国车,也许走路更容易成功。”
等宋天耀和安吉佩莉丝走远,高佬成擦着额头的冷汗走回蓝刚的面前,蓝刚不是福义兴的人,而是他高佬成与蓝刚之前相识,宋天耀找人做事,高佬成想到在洋人面前崭露头角的蓝刚,让对方安排工人在山顶做了这次演戏的事,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差佬朋友喜欢搭讪女人,无论未婚少女还是有夫之妇,有杀错冇放过,凭借英俊相貌和够鼓的钱包,无往不利。但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招惹宋天耀身边的鬼妹,而且还是宋天耀已经脱了外套披在对方肩上之后。
“无头,你是不是想死呀?想死你自己去,我冇兴趣陪葬,差佬雄现在在沙头角守水塘,你有兴趣,我带你去那里同他做伴。”
蓝刚取出烟盒朝高佬成递去,嘴里笑道:“你不是讲只是个秘书嘛,喂,仗势欺人虾虾霸霸的秘书而已,要不要呢般紧张?何况就算我老豆已经不经商,但是也算是帮潮州人做事,褚家那里也有些面子,不会有事,那鬼妹乜鬼来头?”
高佬成取出一支香烟,盯着蓝刚的表情:“乜鬼来头都同你无关,你钟意女人,去西营盘那些私人会所之类的地方揾鬼妹,几多钱都无所谓,我帮你付,但是宋秘书和他身边的女人,你不准碰,不然朋友都冇的做,坐馆吩咐过,利康的码头生意以后我来负责,你搞宋秘书,如果他让我做事,很容易伤了你我感情。”
“搭讪一声不用判死刑吧?算啦,慢慢来,等我有一日被鬼佬提拔做了总探长,到时我让他乖乖立在我面前,对我讲刚才他说的那句话,讲足一万遍,我就当着他的面,陪着那个鬼妹**。你觉得点样?”蓝刚转身拉开自己那辆福特49的车门,嘴里说道。
“等你坐到那个位置在做这样的梦好了。”高佬成站在原地说道。
蓝刚从车窗处探出头:“喂,上车,去边度,我送你。”
“不用,大家不同路,我现在搭利康这只船。”高佬成把手里的香烟当着蓝刚的面叼在嘴里说道。
蓝刚摇头叹气的撤回去,发动汽车离开。
等汽车消失在视线中,高佬成把嘴里的香烟“噗”的一声吐掉,对身边跟着的两名小弟说道:“替我这几日盯着无头,他好色成性,对女人不得手从来不罢休,如果他搞事,不用等我的话,先捆住他,总之,不能得罪宋秘书坏了利康的生意。”
“知道,成哥。”
“拒绝一个开着私家车的靓仔差佬搭讪,和一个无车的秘书跑来搭末班电车,乜鬼感觉。”宋天耀坐在电车座位上,对旁边披着自己外套的安吉佩莉丝问道。
安吉佩莉丝想了想,微笑着对宋天耀说道:“理性的回答是,一个华人警察,虽然开着一辆福特汽车,可是在现在的香港警队架构中,不会有什么前途,甚至不值得我去接触,但是我身边这个搭电车的男士,如果他不做些非常愚蠢的事,绝对会比那个警察有潜力。这就是我的感觉。”
“有没有感性一点儿的回答,你可不是纯正刻板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还有些古老奔放的凯尔特人血统在体内。”宋天耀说道。
安吉佩莉丝眨眨眼对宋天耀问道:“你希望我说出什么样的感性回答?”
“我希望你对我说,我的外套温暖的让你想要落泪,然后让你觉得我值得托付终身。”宋天耀回望向安吉佩莉丝,笑着说道。
安吉佩莉丝先是笑了起来,她觉得宋天耀这番话是开玩笑,但是很快,她又坐直身体陷入了安静,几分钟之后才再度侧过脸,望向身边五官轮廓过半已经藏在灯影下的宋天耀,语气中带着好奇:“如果我真的有一天忍不住那样想,你会怎么做?”
宋天耀叹了口气,很无礼的伸出手掌抚过对方柔顺的长发:“这就是在你身边的女人太聪明而你自己又不是个蠢货时,遇到的难题,但是我会找到解决方法的,在那天还没来临之前,相信我。”
“两个小人物。”安吉佩莉丝把头朝宋天耀的肩膀处稍稍侧了侧,突然自嘲的说了句。
“错,应该是两个还算聪明的小人物。”只有两人乘坐的末班电车上,被灯光和灯影把脸部一分为二,半面处于光明之下,半面潜藏阴影之中的宋天耀,轻轻开口,纠正了安吉佩莉丝最后那句话。
第九十三章 丽池门外思上海
今晚的安格斯烤牛肉,让相对而坐的石智益夫妻没能和往常一样赞不绝口,亲自为他们送上美食的餐厅主厨查理直到介绍完所有菜品,都没能得到石智益夫妻亲切的称赞,只有贝斯夫人勉强敷衍的一句谢谢你。
查理略微失望的走回后厨,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没有人听清是什么,只能隐约听见澳洲圣基拉这些单词。
在餐厅用过餐,夫妻二人回到了自己在半山区的别墅时,孩子们已经在佣人的服侍下洗过澡上床睡觉,石智益和贝斯脱掉外套,先是脚步放轻的去了孩子们的房间,为他们送上晚安吻,这才安静的退了出来。
贝斯和家里的佣人在打开今晚那些与自己夫妻见面的五班人带来的,委托餐厅侍应生交给自己的礼物。
而石智益则去了酒柜,选了一支红酒斟在高脚杯里,轻轻摇晃着站到了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欣赏着港岛的夜色。
从他当年入读剑桥大学女王学院不过深造一年就被英国殖民地部遴选特聘,以二级官学生身份抵达香港开始殖民地官员生涯算起,迄今已经十六年,当年风度翩翩的英国青年,如今成了一个能熟练使用粤语,重庆话,上海话与中国人交谈的中国通,从起步就是二级官学生的政务官身份,历经整个二战,仕途生涯一路辗转香港,马来西亚,重庆,广东,伦敦,最终又回到香港。
在他当初同年以二级官学生身份加入英国殖民地部的年轻政务官们,如今很多都已经是一级官学生身份,几个身份特殊的甚至已经成为首长级官学生,或是在毛里求斯,或是在马来西亚,甚至是福克兰群岛等地成为一方要员,就算是战前在香港共事的一些同僚,在战后也都参与英军香港军政府民政工作,获得勋章和升迁,戴斯德,白嘉时和何礼文等军政府的民事官员,在战前与他官职相仿,战后已然成为港督杨慕琦身前重臣。
对这些人,石智益谈不上嫉妒,因为这些老同事在香港沦陷时,几乎都被日军囚禁或者即时参战的经历,而他却在香港沦陷前半个月,刚好被借调去马来西亚殖民政府司担任首席助理辅政司,避开了香港保卫战。马来西亚被日军管制后,石智益成功撤离,又转战重庆,曲江,以英国驻华大使馆难民救济部参赞继续在华开展工作,43年返回伦敦,遇到了自己的妻子,一名来自澳洲圣基拉的圣公会信徒。
如果没有妻子的身份,石智益就算战后论功行赏比不上那些参战同事的军功,但是在英国海外殖民地经济和政务方面的苦劳也不少,而且作为真正的香港通,战后英国殖民地部曾经在1944年把他列为香港计划小组的九名核心成员之一,负责制定英国对香港战后的管治政策,为日本一旦战败投降和香港回归英国管治作好准备。是他战前的老上司麦道高亲自提议把他列入核心成员之中的,但是最终因为妻子那个澳洲原住民的身份,又被剔除出去继续留在伦敦,没能与小组其他人同时返回香港,瓜分战后功劳和职位。
如果不是新任总督葛量洪与前任总督杨慕琦政见相左,石智益缜密分析伦敦和香港局势之后,对当时还未正式就任的葛量洪公开表示支持态度,先布了这招棋示好葛量洪,恐怕如今他连这个工商业管理处副处长的位置都坐不上,仍然要背着二级官学生的政务官头衔混迹在香港殖民政府的中层。
甚至葛量洪在听说他的妻子是澳洲殖民地的原住民之后,都有些惋惜的把下月建议殖民地部擢升石智益为一级官学生的报告放一放。
四十岁的二级官学生,从当年二十四岁的剑桥大学高材生身份前往香港开始殖民地政治生涯,他就是二级官学生,如今十六年过去,仍然是二级官学生。
石智益朝嘴里轻轻抿了一口红酒,有些涩口,落地窗明亮的玻璃上,倒映着他的样子,仍然是西装笔挺,一丝不苟,与年轻时毫无区别,只是渐秃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巨大的眼袋和已经微红的鼻头,却不再是当年的样子。
望着窗外的自己,石智益想起了当年在圣劳伦斯书院读高中时的岁月。
那时他是书院的学生领袖,能代表书院学生大气自信的去与院长对话,争取学生们在学校的权力。
他想起了当年他拿到学位后走出牛津大学时,三个政治组织邀请他加入担任助理秘书的意气风发。
也想到了进入剑桥大学女王学院深造,不过一年就被殖民地部官员求贤若渴,邀请他去为女王远赴海外管理殖民地。
想起自己在伦敦圣公会遇到自己妻子,交往,在教友见证下向妻子求婚时,对方喜极而泣的带泪笑脸。
想到自己对妻子语气肯定的表示,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会改变她以后的人生。
想到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时自己的局促不安,和对孩子前途的忧思想到最后,石智益突然发现玻璃倒映中的自己眼泪流了出来,没有伤心悲痛的表情,只是眼泪沿着麻木的脸一直流一直流,直到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亲爱的,你怎么了?”贝斯夫人手里拿着宋天耀特意挑选的雪茄盒,站在石智益背后的不远处,望向玻璃窗外倒映着的自己的丈夫,轻轻开口问道。
石智益用西装口袋里的手帕擦了一下眼睛,转过身时已经若无其事:“没什么,也许是眼睛里吹进了些沙子,别担心亲爱的,早点休息。”
丽池夜总会的正门前,仍然和往日一样堵的水泄不通,夜总会门口负责招呼客人,穿着红马甲白衬衫的几个服务生脸上淌着汗都顾不上去擦,在车流中手忙脚乱指引交通,又要陪着笑脸应付那些来消遣寻欢的富家公子下车时的几声叫骂。
好不容易等这些大爷们下车进了夜总会,司机开车离开让出大门前空位,服务生们又把那些等生意的黄包车也赶的远了些,总算才有了片刻空闲,一个服务生抹了抹额角的汗水,直起腰粗粗的喘了口气,对已经进入夜总会大门的那几个富家公子用上海话小声骂了一句:“册呢娘了个毕!当年在上海滩,不说这些鲜亮风光的小开,就算是巡捕房的头目,也不敢在大门前吆五喝六,规规矩矩和兄弟们行礼盘道,还要请支烟才会进去,这些香港小开,当我们清帮开的是舍粥场?换做仍在上海滩,我早就带兄弟们烧了这些张嘴骂娘的小开家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