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办事处的人脑子坏掉?稳稳的位置不坐,却偏偏陪玉良发疯?”章玉阶嘴里虽然这样不屑的问,但是脸上表情却慎重起来。
章家的生意如今正慢慢铺开,所有资金主要都来源于欧洲海岸公司经营的药品。
“一千块,没人会发疯,一万块,没人会发疯,十万块,也不会,再多呢?如果玉良疯到开出足够让那些人陪他一起发疯的价钱呢?他背靠上海人,万一是有上海人盯着章家的药品生意呢?”章玉麒把手里的烟蒂捻灭在烟灰缸内:“明日玉良会再去利康,到时带他见母亲,不要急着送他去反省,万一真的有些波折我这两日则亲自去见见那些办事处的负责人,等真正风平浪静之后,再和玉良好好谈谈,谈完之后再安排吧。”
“嗯,这种事你作主就好,我没有读过什么书,心思照你差了太多。”章玉阶把雪茄弹了一下烟灰说道。
章玉阶捧起茶盏喝了口茶:“去蔡家和褚家都见过?”
“这种事,蔡文柏不会做的差了,他已经表态,只要褚家不准备和和气气的收手,仍然紧咬着不放,他会出面解决,褚家那里,褚孝忠见到我就直接说如今骑虎难下,我开口对他说,整件事章家自己搞定,不需要由褚家再插手,怕褚耀宗个老狐狸压我,我又抬出了蔡文柏的话。”章玉阶重重吐了口气:“让我奔波出海做生意,我无所谓,但是对着两个老狐狸时,真是头疼,这次是你分不开身,下次还是你来应付他们的好。”
“其实大哥你不该对褚耀宗提蔡文柏的,提出来反而会让褚耀宗觉得你心里对他有怕,你不提,褚耀宗也知道章家如果出大事,蔡文柏不会坐视不理的。”章玉麒对章玉阶说道:“不过没关系,说不说,也只有褚耀宗清楚而已。”
“我当然怕那几个老狐狸,49年上海那班人搞黄金,这几个老狐狸”听章玉麒说自己见褚耀宗时落了下风,章玉阶没有反驳,而是痛快的承认,不过话说了一半,看看阳台处的两个女人,也就干脆的转了话题:“总之,在几个老狐狸面前,坐都坐不安稳,最怕他们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你看。”
“早点休息,坐了一日飞机,腰酸背痛,晚上又饮了几杯酒,我也去睡了。”章玉麒起身舒展了下身体,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客房睡觉。
等他出了章玉阶客房的门,爱丽丝也在后面走了出来,看着走在前面的章玉麒背影温婉笑笑,有些奇怪,自己这位老板把什么都对章玉阶讲了出来,却唯独没有说褚孝信那个姓宋的秘书,是他忘了?还是真的觉得那个秘书,在褚家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哎呀,老板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出现纰漏,是自己想的太多。
爱丽丝直到章玉麒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自己敲敲头,笑自己有些花痴,也回了房间休息。
第一五三章 承诺
从褚家出门,褚二少不知是不是已经先一步凭借那叠报纸从他父母手里赚到了零花钱,居然大方的让宋天耀自己这几日先开他那辆福特49出门。
这让宋天耀觉得自己帮褚二少忙前忙后的辛苦没有白费,自己这位老板还是知道惩过酬功的道理的。
褚二少对生意不精通,但是不是白痴,这叠报纸把他与港督夫人,工商业管理处副处长夫人,圣公会港澳教区大主教排列在一起,就是再不通世情,也知道自己这次身份已经不同,从搂着陈茱蒂的纨绔欢场公子,变成了虽然仍旧搂着陈茱蒂的年轻慈善家。
宋天耀,褚耀宗,褚孝忠都没有对褚孝信说过他做慈善之后会如何如何,但是褚孝信的狐朋狗友中有聪明些的,却也已经看出端倪,私下已经问了褚孝信多次,这个乐施会是不是褚耀宗帮褚二少搞出来准备帮他混个太平绅士头衔的,诸如“信少,以后成了太平绅士,一定不要忘记关照兄弟”这种话,褚二少更是不知道听了多少。
自己什么事都没干,就从家里打了十万块的一张借据,借了十万块港币给秘书,让秘书帮利康筹备走私事宜,结果船还没有着落,自己就已经要成太平绅士了?
自己做梦都做不到的事,有人帮自己做到,褚二少当然出手大方,本来这辆福特49当日与宋天耀击掌打赌时,他就说过,如果宋天耀能一个月内揾到钱帮他开选妃大会,他就把车送给宋天耀,自己再换一辆,但是如今听身边这些舅少团成员恭维,再看着眼前这些报纸上的词汇,港督亲自委任的太平绅士头衔似乎已经距离自己不远,这比给他开选妃大会更让他得意,想象一下自己去欢场和人争风吃醋,如果再遇上张荣锦干儿子那种不开眼的扑街,完全不用倚仗自己老爹的势力,自己顶着太平绅士的头衔,直接去见张荣锦的鬼佬上司告对方的黑状就可以,当然,褚孝信没有忘记提醒自己,告黑状的时候要带上自己这个得力的秘书,自己的英语水平毕竟还稍差些。
所以见宋天耀告辞要出门回家,褚二少干脆就大方的把这辆车提前送给了宋天耀。
然后就是宋天耀自己担任司机,开着没有助力的汽车辛苦的载着烂命驹和其他三个潮勇义小弟回湾仔。
不是他想回太和街睡硬板床,而是咸鱼栓的丧事在湾仔筹办,无论如何,他都很有必要去见咸鱼栓最后一面。
咸鱼栓的葬礼在位于湾仔道的香港殡仪馆举行,虽然称为香港殡仪馆,但是却只是个简易竹棚搭建的大厅,专门用来为自家没有足够场地的底层华人置办丧事,停放遗体。
宋天耀开车赶到时,场面早已经冷清,毕竟没人会愿意晚上来拜祭死者,该来上香吊唁的,白天都已经来过,此时殡仪馆大厅里,咸鱼栓的遗体被罩了白布装殓在还未封顶的棺材内,棺材前竖起了一个小小的黑漆牌位,烫金一行隶书,先贤夫吴栓生西之莲位。
看到这个牌位,宋天耀才知道咸鱼栓本名叫做吴栓。
一处火盆燃着火焰,咸鱼栓身披白孝的老婆,怀里搂着咸鱼栓的女儿秀儿,正朝着火盆里烧着纸钱,师爷辉和父亲宋春良正在打扫场地,看到宋天耀出现,师爷辉红着眼睛迎上来:“宋秘书。”
“不是让我老妈带了钱来筹办丧事,怎么这么冷清?吹鼓手呢?司仪呢?”宋天耀望着前方的灵位问道。
“晚上只留亲人守灵,其他人都散去了,白天时人很多,福义兴很多兄弟都来登门吊唁,就连就连雷哥都趁人少时过来上了注香,又送上了很多帛金。”师爷辉压低声音说道。
宋天耀微微点头,金牙雷身为福义兴坐馆,能来一个社团四九仔的葬礼上露一面,当然不会是因为咸鱼栓这个人,无非是得到消息,知道咸鱼栓是为自己而死,他通过来这里露一面,隐晦的提醒自己,咸鱼栓哪怕死,都是福义兴的人,咸鱼栓虽然死,但是他宋天耀可以把人情还给福义兴。
咸鱼栓活着的时候,恐怕都没想过自己最风光的一次,是死后躺在棺材里。
宋天耀上前拿起三炷香,就着烛火点燃,插在了灵牌前的香炉里。
他不知道人死后还有没有灵魂在世间飘荡,或者咸鱼栓和前世死去的自己一样,重生到了另一个世界。
“阿栓,你死的那条街,叫做太和街。”宋天耀后背倚在棺材上,侧过脸望着被罩着黑布的遗体,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在这里对你说,那条街以后会是你家的,我帮你买下来,让你的家人再也不用卖咸鱼,子子孙孙都记住,他们的父亲,爷爷,太爷爷,是个被人叫做咸鱼栓的小贩,他勤劳努力,辛苦工作,为自家子孙赚下了一条街,让他们衣食无忧。”
就像是语气随意的与一个朋友聊天,宋天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说道:“其实等买下了那条街,可以改叫吴栓街,或者咸鱼街,以后写在地图上,记录在政府营建署城市规划书里,咸鱼街,在下面走好,阿栓。”
在棺材前说完,宋天耀又走到火盆前慢慢蹲下身,对神态动作都已经木然,只是机械的搂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儿,朝火盆里烧纸的女人说道:“阿嫂,我是阿栓的朋友,我叫宋天耀,阿栓是为我才会这样的。”
阿栓的老婆年纪看起来比阿栓年轻很多,最多二十**岁,身材有些枯瘦,面色焦黄,但是颇为清秀,只是一双眼睛没了神采,对宋天耀的话好像完全没有听到。
“等处理完阿栓的后事,我想把秀儿接走。”见自己第一句话没有回应,宋天耀开口提了对方女儿的名字。
果然,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女人抬起头,茫然的望向对面蹲下身的宋天耀,下意识搂紧怀里仅存的亲人。
“别担心,阿嫂,我是想说,我准备把秀儿送去拔萃女小学,那是英国人开的,香港最好的女子小学,等她读完小学,中学,再去国外读大学,所有费用,衣食住行,全都由我来解决。”宋天耀语气真挚,眼神肯定的朝女人慢慢说道:“秀儿那时候已经长大,她喜欢当医生也好,做律师也好,都可以,再也不用像阿栓一样,那么辛苦,你如果不放心我,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租一套距离拔萃女小学很近的房子,你亲自接送她上下学,这都是阿栓为他女儿赚下的。”
女人早在得知咸鱼栓死讯时,就已经哭干了眼泪,此时一双眼睛红肿着,先是望向自己丈夫的牌位,然后低头看看怀中已经哭了整整一日的女儿,最后才眼神哀恸的望向对面的宋天耀,无语凝噎。
其时,明月初升,漫洒幡棚,夜风入室,烛影摇动。
灯下复见妻儿影,帷前再无夜归郎。
咸鱼栓,走好。
第一五四章 香港最后的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