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子确是独一无二的漂亮,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只是那表情,那眼色,总觉得不够驯良,亦或者不是他要的那种温如水,暖如春的谦恭,像是大雪过后傲立在冷风中的一枝梅枝,分明觉得这雅致清冷极好,却又觉得若是再热闹些就更好了,想来想去,才发现是他自己太过矛盾了。
“方沉碧,你看着我的眼。”
方沉碧闻言怔住,只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行为举止格外诡异,于是开口:“看着少爷做什么?”
“你别管,只管照办就是。”
方沉碧不愿得罪麻烦的蒋悦然,于是站在原地,直直盯着他双眼看进去。
蒋悦然亦是往前凑了凑身子,一双凤眼一眨不眨的跟着对上,一个是潋滟绝代的眼,羊脂白玉的面,一个是顿生狐疑的眸,俊颜华美的容,你看我,我瞧你,方沉碧只感到满腹好奇,而蒋悦然早已是面颊绯红,到底还是他先绷不住,狼狈转过脸,顺手推了方沉碧一把,微恼,不知所以的说了一句:“以后你不许再看我眼睛说话,不然我不饶你。”
方沉碧瞧了他一眼,心里亦是又想起旧事故人,难免有些失落怅然,轻声道:“我知道了,少爷且先休息吧,我先下去了。”
“等下。”蒋悦然转身爬上床,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走过来塞到方沉碧手里:“这个给你。”
方沉碧低头一看,是个镂空雕刻的木质圆盒,小归小,确实做得十分精致,拿近一看,一股子淡淡茉莉香味幽然而散,很是好闻。
她抬头,面上温然:“你送我的?”
蒋悦然瞟了一眼,不屑道:“这等娘们家家的东西,我才不稀罕要,反正丢了也是丢了,不如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被霸王的很惨,求浮水。
第八章
从含春园里出来,马婆子一直纳罕,她也看见蒋悦然似乎塞给方沉碧怀里东西,可她没看清楚,也不知道到底给了什么,想问又不敢。
回到自己的院子,翠红伺候方沉碧洗脸洗脚,脱衣时候,有东西掉在地上,翠红拾起来一瞧,笑道:“小姐,您也喜欢用头油膏?这茉莉味道稀罕的很,哪来的?”
“别人送的。”说着接过小木盒,放在枕头边,道:“翠红,睡觉前留盏灯。”翠红应是,举着油灯,给她掖了被角之后,方才出去。
被窝里缓和和的,大户人家讲究这个,睡觉之前用装了滚水的铜质汤婆子先捂热了被窝,等人进去时候,脚底下暖热,浑身都跟着舒服。翠红是她贴身伺候的丫头,所以睡在小隔间里,离得极近,只要有点响声就能赶紧过来。
起初方沉碧又失眠,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待到很晚才入睡,可这一夜里脑子里全是梦,梦见躲在巷子口突然窜出来帅气的林东唤,梦见姨妈抹泪摸过相册里那个漂亮的年轻女子的照片,梦见方安插在窗台上买给她的胖猪糖人,还有初到这世间张眼看见的第一眼,黄牛,陋屋,还有一地的血。可梦里她依旧闻得到那一股子淡淡的茉莉花香,像是一只手,将她从那些美好与伤痛的梦境中缓缓引出,带她梦醒时候,竟是生出一头的汗。
第二日卯时,翠红就来唤她起床,准备了牙白缎子棉袍,一件赤色毛皮袄,简单梳了个花样,就跟着前来的马婆子往慈恩园去。
宝珠每日都起的更早,只因着平日里蒋煦睡得最多,夜半里要起夜不说,若是身子不爽时候,夜半也要喝药,漱口,方便少不了起来几趟。
方沉碧进屋的时候宝珠刚好将外面煎好的药端进来,苦森森的味道有些刺鼻,宝珠撩眼看方沉碧:“来了?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宝珠姐姐起的真早。”
“恩,不起早,少爷的药怎么煎,误了喝药的时辰,那可是要命的大事。”说着眼睛一垂,撩了里间的帘子侧身进去了。
“沉碧,日后你就只管伺候大少爷身侧就是,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自有下面的丫头婆子去做,可别瞧着这大户人家的府里不是什么红墙碧瓦的皇宫大内,丫头婆子,夫人小妾也难免勾心斗角,不都是踩了别人才能爬的上去的,你如今伺候跟前,日后也要做得了这个院子的主子才成,不然就像宝珠这样,到死也都是个丫头。”
说着帮方沉碧撩了帘子,示意她进门。方沉碧轻叹,提身进了内室,屋子里的空气还是混沌,混杂浓重药味让人顿感呼吸困顿。绕过屏风,见宝珠正侧身坐在床边,喂倚在床头蒋煦喝药。
“给大少爷请安。”沉碧随着那婆子俯了俯身,起身时候,看见蒋煦正直直看着她。
“我说宝珠,夫人让你带着小姐,你这药就给她来试试看。”
宝珠不喜,自是不愿意自己常例的工作交给她人,于是斜眼道:“妹妹这么小,毛手毛脚烫了少爷可是罪过了,到时夫人问罪下来,到底谁担着?”
马婆子笑骂:“你这丫头,哪里是真心实意伺候人的货,分明藏了小心思在,小姐不就是来学这个的,难不成是到厨房劈柴炖药帮你打下手的不成?你怕着什么,是真金早晚要发光,掩都掩不住。你可不要因着自己心里有鬼,就藏东藏西的,到时候大夫人训了我问,我也不会可怜你的。”
宝珠咬咬唇,霎时红了眼眶,夹了方沉碧一眼,不甘不愿的放下碗,转身气哄哄的出去了。马婆子朝方沉碧努努嘴,示意她上前。
方沉碧提身上前,学宝珠的姿势,坐在床边,可因着人小手短,万万是够不着。蒋煦看她,嘴角留有讽笑,似乎等看她出丑。
方沉碧瞧了瞧,只好脱了鞋子跪在床边,将碗端了过去,看着蒋煦的眼,温声道:“少爷,请喝药。”
蒋煦扭过头去,不愿张嘴,生在蒋府,从小便锦衣玉食,吃香喝辣,只道是觉得应该应分的事,犹是身子不好之后,伺候在身边的人整日不肯安宁,纷纷杂杂绕在他身边,不是端水就是送药,看着烦心不说,全是把他当成窗纸糊成的人儿,百依百顺的就似他活不到明日了一般。
原本他还可以随意走动,一次风冷着凉大病一场之后,便再没下床的机会,就如废人一般,吃喝拉撒,都离不开这屋子。
明是一个七尺男儿,现下却是百无一用,除了吃药便是卧床,时日久了,心里就不可抑的生出恼意,恨自己身子不争气,巴不得就此死了也算个解脱。
可他倒也看不得仗势欺人的角色,马婆子是马文德家的媳妇,在夫人那头,也算是有头脸的,就算方沉碧出身再怎么低微,只要是沾了这个远房亲戚的边,也可跟着鸡犬升天。
不论宝珠如何不得使唤,总是尽心尽力的伺候了自己十年,两人也有夫妻之实,说看的方沉碧无劳自功,心里自然而然的生出了恨意。
“少爷,喝药了。”方沉碧轻声道,蒋煦仍旧不响。
“少爷,为难我们倒也无妨,只是您不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蒋煦闻言惹了气,随手推翻了沉碧手里的药碗,冒热气的汤药洒了她一身,烫红了那双白玉雕般的小手。
“哪来的丫头,再跟谁说教。”
马婆子见势,暗道不好,刚要上前,却被蒋煦一个瞪眼吓了回去:“都是哪里来的腌臜货色,蹬鼻上脸的也不知道要个深沉,或是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成习惯了,敢教训到主子头上,还知不知道什么叫身份。”
马婆子也见过蒋煦惹火发脾气,只觉得是百无一用的人故意找人泄火,可主子毕竟是主子,气她倒也就罢了,只是若冲着方沉碧而来,怕是日后也不好成事。况且她还很是喜欢这个女娃,就算为着自己下半生着想,也不免心里多藏了分怜爱。
方沉碧弯弯嘴角,倒不见生气,轻轻地把碗摆在几上,掏出怀里的帕子帮蒋煦擦拭衣襟:“少爷若是气我,只管气我就好,你若喜欢宝珠姐姐伺候着吃药,那沉碧下次知晓了,再不做多余的事就是,你且先消消气,我去问问宝珠姐厨房的药还有没有剩余的份儿,待会儿给您端来。”
蒋煦可是第一次见得女子如此坐得住的,平日里一句两句就能说得宝珠躲出去抹泪,换成别人,怕是听不完一句,早就红眼眶出去了,可这七岁的奶娃娃却是如此的不相同,是真的有股子心劲儿,还是脸皮太厚了?
“滚,都给我滚。”蒋煦大骂,方沉碧下了床,看了一眼他,转身出去了。
宝珠躲在门口偷听,见方沉碧碰壁,倒是心里解气不少,她也不是个作恶之人,可十年时间,是一日日相处过出来的,又已是将自己的清白身子交与了他,不管那人是痴傻还是其他,也都是注定自己要跟着一辈子的,况且蒋煦是蒋府的大公子,就凭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比嫁给普通人家,清平困苦的过一辈子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