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这人拗起来根本讲不通理,更何况我的理也站不住。但心底升出一股焦虑,像在逐渐膨胀的气球般越变越大,尤其是在我几度欲绕开他单独而走时,却都被他堵住了路,并执拗地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去哪?是不是与刚才让我查的那快递单号有关?”
在从事刑警行业后,就连耿直的徐江伦也变得敏锐了,或者说不是他敏锐,是我在刚回到h市没过多长时间,就让他查快递的这一举动太过突兀。是了,在看到那段视频后,我连自控能力都没了,只凭着大脑本能地去做什么。
顿然间如被击溃了紧绷且脆弱的神经,我垮下了肩膀,垂下眸无力地开口:“去车上再说吧。”徐江伦默应了我,等坐进车内后,狭小的空间逼仄地让我窒息,从嘴里吐出来每个字都觉是压着某个伤口,一汩一汩地疼。
等我陈述停下时,几乎不用抬眼,只从那抽气声就可想象徐江伦震惊的表情。“夏竹,你真的确定是他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暗示是在虎崖山上?就因为说‘那棵树’?”
“是……一种心理的默契吧。”江燕一直在研究我,她为我设了一个又一个的局,事实上人的心理是会在潜移默化间改变的,在她每一个想法都是因为我时,其实已经将她自己融入了我,必须营造怎样的误区才能令我走入迷雾,又在什么样的时刻可走出。
所以当哑谜出来,我能轻易就想到虎崖山的那个崖口,能感应到江燕最终的心理变化。
徐江伦连连摇头:“不行,这太危险了。我打电话给张继。”说完就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可在伸进去时被我按住,凝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不要打。如果这是江燕为我设的最后一局,那么她一定杜绝了任何我找人帮忙的可能,即使她没做安排,那结局也是……玉石俱焚。徐江伦,她的目标是我,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将车钥匙给我,然后你推门下车。曾有人为我堕入黑暗,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了。”
徐江伦的瞳孔缩了缩,他抓在方向盘上的手握的极紧,沉默足有半分钟,他最终抽出了手,转开一直定在我脸上的视线凝于前方,以决断的口吻道:“夏竹,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如果,真的必须得去的话,就我和你一起吧。每一次我都说要保护你,可最后却总是难做到,这次,我不会再食言。”
说完他就旋转钥匙启动了车子,缓缓驶入车道。
我怔怔看着他,第一次发觉这张平时看来普通的脸,其实很坚毅。似乎命运总将我和他拉扯在一起。第一次见他是我刚来h市的时候,他憨憨的介绍自己是这片青城区的片警,后来偶尔就会来画廊,知道他其实并不太爱画,可他在画廊却买了不下十幅画,算是我的一个“忠实客户”。后来小区出了命案,他作为片区的负责人不得不参与进来,原本我该是没多大交集的,可偏偏……偏偏因为高城,也阴差阳错地走入了这刑侦的世界。
虎崖山上我失足,是他比高城更快一步发现我并不顾危险跳下来,免我被毒蛇咬之苦而代替了我;可能正因为这样,迷宫案里,他被江燕选作了表面与高城放在同一天枰的人;到广平的秦南师大地下城,他几番为我说话,欲保护我却力不从心。可这都改变不了他对我好,一直都在我身边的事实,而这刻,这个傻子居然还要陪我去赴死。
是的,我用“赴死”两字来形容这趟虎崖行。
江燕死了,她那么恨我,又怎容忍在她没有的世界我依然还存活?我引她动杀机的局在她意料之内,她也早做好了不成功的准备,因为她还有底牌,还拿捏着我的命门。
假若人死后真有亡灵一说,那么她的魂魄一定在对我诡笑,张扬的,阴婺的,刻意的。她在笑即便是她死了,我也斗不过她,因为……
胡乱念想间,车子已经在往山上开,车内气氛很沉窒。没有人开口说话,我也不再看徐江伦,凝目前方思绪放空。车子停下时咯噔了下,连带着心头也咯噔,静了一默,我茫然转眼,陌生又熟悉的山景,那头顶的树荫,那遮蔽的崖口,那耸立的树。
只是少了曾停在那的一辆几乎成灰烬的车。
第150章 两个人
徐江伦先开口说话:“你在里面等,我先下车探一下四周。”他的声音很紧,推门而下的动作也很僵,我侧眸看他下车的身影,轻叹:他比我都还要紧张。
我反而是事到临头了,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其实仅坐在车里放目四野,就能了然这个山头没人。现在是傍晚,未到夜幕高垂时,大小鬼又如何会出没?
没过一会,徐江伦就回来了,他低矮了身对我道:“没人。”
我点了头推开自己这侧的门,脚踩实地传出沙沙声,是树叶枯黄了落在地上。整个山头都不见一抹绿,变得萧条凄凉,曾经在这处湮灭了两条生命。突然心头一顿,朝徐江伦看了看,我的脸色微微发白,前一次是一男一女,这一次也是,多么可怕的雷同!难道……难道从一开始江燕就将他也设计进来了?
不,一定不是这样。就算江燕要按原来的模式设局,也只会是我和高城,不可能多带一个徐江伦的。强自镇定了下抬步,听到徐江伦在迟疑地问:“夏竹,你确定真是这吗?会不会是你搞错了?”我已走到了那棵树下,那个lk的标记还很清晰地刻在树干上,手指轻轻抚过,低语:“不会错的。该来的到时候就来了。”
说完我就席地而坐,伸直的脚几乎伸出崖口外。徐江伦走过来担忧地说:“你要不要坐进来些,这太危险了。而且地上有些湿,会凉啊。”
山上因为潮气重,确实寒意沉浓,可是又何妨呢?我耸耸肩膀,“不要紧。”手指在地上画圈,无意识中勾画的是……我突然笑了,而且笑神经一时抑不住,笑到眼泪都出来了,转眸看到徐江伦吃惊地看着我在问:“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在笑自己。第一次画影从这里尝试,我画这个崖口,这个山头,女人的背影,隐在阴影底下,头顶上方是一双诡异以及敛藏不怀好意的眼。
当初以为画的是童子琪,殊不知,根本就是在画我,画现实的我。
我坐在相同的位置,背朝那面,头顶那双眼是江燕不肯离去的灵魂之眼,她要看我如何走这个轮回,她要我承受生离死别之痛。
往后倾倒,将自己整个都平躺在地,嘴里呢喃:“让我睡一下,晚点叫我。”
我是真的入睡了,没有一点后顾之忧的。这么多天,合眼的时间太少,紧绷的情绪时时刻刻都在濒临崩溃,反而当事到临头了,我能松懈下来,谈不上安然地睡去。
这一觉属于是酣睡,没有一点外梦入袭,等醒来时头微涨,反应稍显迟钝。睁开眼恁是怔愣了三四秒才辨认出坐在我身侧、靠在树干上的徐江伦,四周并不漆黑一片,周旁有光亮射来,是把车灯给开着了。从我这个仰视的角度去看徐江伦,可看到暗光里那双眼炯炯有神,一点困意都没,甚至……有内敛的精光浮隐。
我用自己下了个赌注。
无意识地一个翻身,骨碌而滚向崖边,当半个身体在崖外时,徐江伦反应过来拉住我,可被我下坠之力拖动,令两人无可避免地一同摔下。身体坠落只两秒,我们又摔在了那个微平的坡面上,徐江伦因为是被我拖拽而下,身体压在了我身上。
听到他粗喘着气说:“夏竹,你别动,我这就起来。”
我轻应了声。等他手撑在我一侧正要起来时,我突然用力推他胸口,将他整个人给推出坡面之外。本该是致命一击,却在转瞬间我的手腕被扣住,人一下被横拖着往下滑了一米多再停住。这时两人处境是:只需谁轻轻一动,就会连带着一路滑到底,跌进深涯。
呼吸声在相辉映着此扬彼伏,听到徐江伦用沉了一度的声音问:“为什么要推我下去?”
我轻轻一笑,笑声足被他听到,带了明显的嘲意:“原因你不是要比我更清楚吗?”
他默了一瞬,答:“我不清楚。夏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可能吧,不过也不重要了。”我讪然而讽:“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我吗?总说要保护我,现在不妨陪我一起下去吧。”话落我就主动滑落身体,但只滑下半个身位就被他拖拽住了,我到了他下首的位置,抬起头,看到星月暗光里潋滟了寒芒的眼。
只觉手腕被扣住位置刺麻痛感传来,随即身体开始酸软无力。
在被拖着向上时,我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那是秋月白的银针吗?”拉动的力一顿,静默轮回,空气瞬间变得沉窒,不止,还有强劲的压迫力侵漫而来,使我感觉脖颈后寒意入骨。我心中慨叹:一切似乎都已了然,杀气,熟悉的杀气……
徐江伦没有再开口,只沉默着将我往上一点一点拖拽,他的力量十分大,到上了平坡面后,就改拖我的手臂了。没了以往的“包容”与“温柔”,力道中带了蛮劲。
等终于拖拽着上了崖口,我被他甩在了空地上。车灯光正对他而照,我看到那张一向耿直质朴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霾以及凉飕飕的眼神,彷如换了一个人。当真是我愚昧的可以,这个人一直就在身旁,从我来h市开始,他就在了,而我却懵懂无知到这地步。
徐江伦蹲在我面前,居高临下俯看我,冰冷的目光将我脸上刮了个遍才问:“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牵动嘴角,笑得很苦:“知道的太晚,直到江燕死。”
“为什么她死你会怀疑到我?”
我移转目光凝向被树荫遮挡了大半的空中,星光不知何时已悄然掩去,只剩浓得像黑幕一般的暗空,像隐藏了无数的兽与鬼魅,随时都有可能张开口噬咬过来。而事实上,那头暗兽已在眼前,尖锐的獠牙呈露,它是……徐江伦。
其实到江燕死,我还没反应过来。是高城莫名在医院失踪,我在那重症病房外日日夜夜徘徊,有些东西一点一点渗透进脑中来。本该是一切走到了终点,可偏偏终点之后却还有未知的路,起初会怀疑江燕临死前设局,让宁冉生或者谢锐代她布置。可只要细想就察觉这里面透着太多矛盾,不管宁冉生与江燕的决裂是真是假,但有件事是不争的事实:江燕可以不死。仅凭那些口供,证据缺乏之下,她判的罪根本就不可能重。而她却选择了死亡!
再回想,与其说她早已料知我要引她入瓮,不如说她自己走进这瓮中来,她是在求死。为什么要疾速求死?这里我用了一个“疾速”,她在遮掩一些东西。可事已如此,她还有什么需要遮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