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陆琉接过包子,低头瞧了瞧。肉包子褶子整齐,香馥馥白嫩嫩像两只兔儿,目下热乎着,散发着阵阵面粉香。这摊主倒是实诚人,肉包子皮薄陷大,灌汤流油,吃起来自是软嫩鲜香。陆琉若有所思,一面吃着包子,一面想着事情,竟将俩平日不喜欢吃的肉包子都吃完了。
到了宣王府,陆琉先去老王妃那儿请安。老王妃晓得今儿孙儿带伤出门,自是忍不住关切责备了一番,而后命陆何好生看着,不许他再胡闹。陆琉态度乖巧的在老王妃的面前应下,亲自扶着老王妃进屋休息,才回自个儿的玉磐院。
长廊上,梳宝髻、穿橘色褙子的孟氏恰好看完女儿去找夫君陆忱,瞧着迎面而来之人,则是稍稍屈膝行了礼,面上笑盈盈道:“世子。”
陆琉叫了一声“大嫂”。
孟氏客客气气的,关切道:“上回世子救了玲珑,妾身都没来得及感激一番。”她瞅了瞅陆琉的手臂,问道,“世子的上可好些了?”
陆琉道了一句无碍。
这般冷冰冰的,叫孟氏面上的笑容越发的僵硬了几分。待陆琉走后,孟氏才瞧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道:“神气个什么劲儿,若不是有老王妃在,这世子之位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若是没有陆琉,宣王便没有嫡子,那日后偌大的王府,自然是交到孟氏的夫君、宣王庶长子陆忱的手上。只可惜老王妃护着陆琉,而这宣王,虽然是个风流鬼,却是个孝顺的,只要有老王妃在一日,断断不可能将世子之位给疼爱的庶子。所以孟氏心里头,是巴不得老王妃早些驾鹤仙去的。
孟氏嘴里喃喃念着“讨债鬼”、“丧门星”之类的,待进了自家夫君的书房,才气鼓鼓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坐在黄梨木书桌后面,穿青衣长袍、气质儒雅的年轻男子,正是宣王府的庶长子陆忱。
陆忱见孟氏生气的模样,则搁下笔,过去捉着孟氏的双手,温柔道:“怎么了?又是谁惹你生气了?”
孟氏美眸含怒,将方才遇见陆琉的事情说了。听了之后,陆忱笑笑,道:“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你啊,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三弟,他性子寡淡,我都没怎么见他笑过,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孟氏嗤了一声,道:“怎么着?你不帮自己的娘子,倒是帮起外人来了。”孟氏越说越气,胸前一起一伏的,“……若非有陆琉,咱们在王府的日子还能过得再舒坦些,而且舟儿和玲珑,身份也会抬高一大截儿。你自个儿不争气也就算了,怎么反倒胳膊肘往外拐了。”
陆忱生得老实,平日里对妻子孟氏关怀备至,疼宠恩爱,若是换做往日,自然上去哄人了,可听了这番话,陆忱松了手,表情淡淡道:“三弟不是外人。”
孟氏冷笑,道:“那他克死自己的亲娘,这总不是我胡诌的吧?你当人家是亲弟弟,人家可是想方设法讨老王妃的欢心,为的就是防止你抢走这世子之位。人家不过十四,这城府,可深着呢,就你是个老好人。”
孟氏的话越说越难听,陆忱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转身回到书桌旁,语重心长道:“三弟自幼丧母,是个可怜孩子。而且这世子之位,本就是他的,什么抢不抢的。”
真是没出息的东西,孟氏咬牙切齿,当真是恨铁不成钢。这老子和儿子,都一个德行,日后都是被欺负的份。想来想去,还是闺女像她。可一想到闺女的骄纵无脑,孟氏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孟氏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夫君一眼。
孟氏是个聪明的,知晓夫君忠厚,听不得她说陆琉的坏话,她深吸一口气,才走到陆忱的身边,伸手搭在陆忱的肩上,按揉了几下,服软道:“好了,妾身不过是抱怨了几句,爷别生气。”
陆忱这才道:“日后别这么说三弟了。”
孟氏手上的动作一顿,懒洋洋敷衍道:“成,妾身晓得了。”
陆忱这才眉开眼笑,将手覆在孟氏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说道:“听说这段日子舟儿极少去镇国公府……”
说着这个,孟氏也是一阵窝火,心里又忍不住咒骂了几句陆琉。孟氏道:“昨儿玲珑和江小姑娘闹了些小矛盾,明儿妾身让舟儿去探望探望。舟儿和镇国公府长房三兄弟关系好,同小江姑娘处得也好,日后啊,若是舟儿能娶江小姑娘,那就好了。”
陆忱对镇国公府那千娇百宠的小姑娘也有些印象,虽然病弱,可教养极好,是个懂礼貌的。
他失笑道:“你未免想太远了。”他是庶子。他的儿子,哪能配得上镇国公府的嫡出孙女?可这话,陆忱不敢直接说,生怕惹妻子生气。
夫妻十载有余,孟氏哪里不知陆忱心中所想?她道:“咱们舟儿人品样貌学识,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哪里配不上那病秧子了?”除却将儿子培养得太过正人君子,孟氏对这个儿子,还是极满意的,加之陆行舟本就优秀,孟氏看儿子,自然是越看越满意,觉得自个儿儿子是整个望城最优秀的少年。
只是——
孟氏也知镇国公府长房几人对自家儿子为何突然冷淡下来,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她那傻儿子承认了自己并没有救过江妙。
孟氏垂眸,心下有些发愁。再这么下去,这儿媳妇恐怕当真要跑了。不成,镇国公府这门亲事,她一定得攀上。
·
初秋天气清凉,如往年一样,老太太携府中儿媳、孙儿一道去法华寺祈福拜佛。
老太太素来信佛,每回拜菩萨,少不了为小孙女祈福。江妙虽然年幼,因身子病弱极少出门,可去法华寺的次数,却是相当多的。如今她身子有些好转,却也按时吃着大夫开得方子,一日三餐多吃点,白日除了读书,锻炼身体也不落下,越发出落的胖乎乎、圆润润的。
老太太同乔氏和江妙一辆马车,二儿媳冯氏和三儿媳戚氏坐后头那辆。老太太会这么安排,一来是想多多亲近孙女,二来是知晓二儿媳和三儿媳关系不佳,特意给了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江妙被老太太抱在怀里,老太太瞧着,笑呵呵道:“长得真好。”老太太踮了踮怀里小孙女的分量,沉甸甸的,丝毫不像之前那般,瘦瘦弱弱的,衬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
老太太一面捏着小孙女的脸蛋,一面看着乔氏道:“下回华大夫来了,你可得多感谢感谢。”
华大夫是望城有名的杏林高手。但凡有本事的人,总是有些脾气,华大夫亦是如此。望城前去求医的达官显贵不少,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肯医治的。这位华大夫能为江妙看病,也是乔氏曾多次去拜访,最后不惜下跪,才感动了华大夫。江妙的病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若非华大夫妙手回春,如今也不会有一日比一日健康的江妙。
乔氏从善如流,道:“儿媳晓得了,下回一定好好感谢。”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
到了法华寺,老太太领着乔氏、冯氏和戚氏去殿内上了香,到了后院客房的时候,瞧见了宣王府的侍卫,晓得是宣王府的老王妃也过来了,便过去拜见。
老王妃瞧着老太太过来了,倒是热情的将人迎了过去,一道落座。
乔氏、冯氏和戚氏挨个儿行礼。
老王妃是个和善的,笑吟吟道:“用不着这么客气,都坐下休息吧。”之后才看向乔氏手边的小女娃,欢喜道,“妙妙也来了。”
今日的江妙穿了一身桃红色襦裙,双丫髻下是一张乖乖巧巧的脸,因又娇养了一两个月,如今这小脸蛋,已经没有往日的瘦小羸弱,而是肉嘟嘟的,泛着健康的白里透红。江妙的模样继承了乔氏的美貌和江正懋的优点,灵动清澈的大眼睛,能将人的心都看软了。这会儿江妙乖乖的喊了人,朝着老王妃的边上一看,竟瞧见陆琉也跟着来了。
陆琉面如白玉,五官硬挺,着一袭墨绿锦袍,瞧着气色,伤势自然是大好了。
今儿陪老王妃一道来上香的,除了孙儿陆琉,还有庶长孙媳妇孟氏。孟氏穿着富贵华丽,容貌端丽,打扮得明晃晃的,看着乔氏身旁的江妙,才道:“妙妙瞧着又胖了些,生得可真好啊……”虽是夸着,可心里却想,若是再胖下去,日后长大了瘦不下来,那可就麻烦了。毕竟在孟氏的心里,已经将江妙定为自己的儿媳妇了。
孟氏又对着身旁的陆玲珑道:“上回的事儿,还没好好和妙妙道歉了,来,陪妙妙一起出去玩罢。”
江妙看着陆玲珑不情不愿的样子,当真有些不想勉强她。可老太太看着,却是发话了:“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很正常,妙妙方才不是说要去院子里看桂花吗?喏,和你玲珑姐姐一道去吧。”
上回在宣王府的事情,老太太当然是知晓的,可今日孟氏有意想要两个孩子和好,且老王妃也在这儿,她总得给人家一个面子。
老太太都发话了,江妙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反正她和陆玲珑,就在屋子里装装样子,扮扮乖巧,出了这屋子,谁爱搭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