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慕家,还用得着那些身外之物来添名声不成?慕瑛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王氏才给她做的,依旧是用了宫里那种风格,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张扬,可却一点都不寒酸,稳重而含蓄。
双面云锦门帘的喜鹊登梅图案十分应景,随着那北风刮过来,门帘不断微微晃动,上边的喜鹊似乎也在不断的跳跃,上上下下,好像在报着喜讯一般。
“来了来了。”一股冷风刮着进来,打门帘的小丫头子挑开了帘子,欣喜的朝里边高声喊了一句:“汝南王,汝南王妃到。”
前堂里的人都朝门口看了过去,就见一群人鱼贯而入,走在最前边的额是汝南王妃,她的身边并排走着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
慕瑛打量了一眼,就见那汝南王气质清俊,与一般的富贵王爷大相径庭,没有圆滚滚的身子,也没有满脸的俗气,若不是亲眼见着他走在姑母身边,或许根本没有人会将他与王爷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汝南王头戴紫金冠,身上穿的长袍是蜀锦的,只是在领口出有绣花,其余再无别的刺绣,一条翠绿的玉带,上边系着一条鹅黄色的丝绦,挂着羊脂玉的玉珏。这种打扮,京城里稍微有些钱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都会这般穿戴,实在是普通。
“小婿给岳母大人拜年了。”陪着汝南王妃走到慕老夫人面前,汝南王深深行了一礼:“庶务繁忙,这么多年未曾登门拜府,还请岳母大人宽宥几分。”
慕老夫人赶紧伸手搀扶:“汝南王不必多礼,你每年都有打发人送来节礼,心意是到场了。”
袁妈妈赶紧引着两人在左首坐下,刚刚好挨着慕华寅与明华公主的座椅,汝南王又与慕华寅寒暄了一番:“多年未见兄长,甚是想念,原本以为在宫中夜宴能见到,不想兄长却未能到场,实在遗憾。”
慕华寅笑了笑:“今日见了,也是一样的。”
汝南王点头:“幸甚至哉。”
慕微的小脑袋凑了过来,攀着慕瑛的胳膊,低声问:“姐姐,父亲与姑父在说什么?怎么微儿一点也听不懂。”
慕瑛笑了笑,都是些场面上的话罢了:“微儿现在还小,等再过几年自然就知道了。”
这边姐妹两人窃窃私语,那边慕华寅与汝南王已经高声说到了时政:“虽然我没去夜宴,却也得知了些事情,听说皇上要实行推恩令,可真有此事?”
汝南王脸上露出了欢喜神色来:“是,可真是让人放了心。”
这次来京城,汝南王本以为皇上会有什么举动,纵观历史,各种事变兵变,并不是没有前车之鉴。本来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主意,可万万没想到,他想的,和皇上所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除夕夜宴上,赫连铖抛出了一句话:“各位府中是不是有世子之争?”
众位王爷听了他说这样的话,心中惴惴不安,这世子之争跟太子之争只差了一个字,难道皇上是准备拿这话做个开头,然后来一篇大文章?有胆子小的,脸色发白,差点就要端着酒盏出去跪倒在玉阶之前,痛哭流涕向赫连铖表忠心。
“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与其让后院争得不可开交,不如以旁的法子安抚之。”赫连铖看着众位叔伯的脸色,心中只觉痛快,虽然他是晚辈,可威慑力一点也不减。
“敢问皇上,究竟是什么法子?”有大胆些的,端着酒盏朝赫连铖晃了晃,心里琢磨着,莫非皇上要将自己的儿子都拘到京城来不成?
“皇上百忙之中还为我们着想,我们实在是感激不尽。”
“推恩令。”赫连铖的嘴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扫了一眼大殿众人,见个个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脸上带着一种敬重畏惧的神色,第一次感受到了帝王的威权,心中无比痛快。
☆、第 94 章
说起推恩令,古已有之。
西汉初期诸侯国太强大,以至于威胁到了皇上的权力,更有那七国之乱,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实则想将龙椅上的汉景帝推下宝座。到了武帝之时,为了改变这种局面,便实行了推恩之令。
原本这王位继承,只有长子,等着老王爷过世,长子继承王位,次子、三子、四子之流皆只能分到府邸金银,自行离开王府生活。而推恩令一下,令诸侯王各分为若干国﹐使诸侯王的子孙依次分享封土,地尽为止,经过几代分封,再也无实力强大的王爷,众人只盯着自己家中这一亩三分地,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想着跟朝堂抗衡。
大虞乃是胡族,沿用封王封地长子承继的旧制,昔日入主中原时,太祖蓦然得了这么大一片土地,觉得用汉人管理不放心,故此大肆将土地分赐给自己的儿子,这样一来便栽下了不利的根。
大虞国内,受到分封的王爷累朝累代算起来,已经有十余人之多,有些封地面积极大,虽说不如西汉的吴楚强盛,可对于皇上来说,也是一个威胁。赫连铖每次想到这些皇叔们,心里就疙疙瘩瘩——封地里税收全是交给王府,只是从中抽三分之数上缴皇室,这么算下来,每年国库里便少了一大笔银子,更重要的是,若听凭他们强盛了,焉知会不会养虎为患,又来一次七国之乱?
就在他担心焦虑的时候,有一天,大司农宇文智求见。
宇文一族也是大虞的高门,宇文智的祖父曾是大虞的太傅,他的父亲只做到正二品便到了头,他比他父亲要好,总算在五十岁的时候爬上了正一品,只是他觉得这大司农空有品级,却五实权,虽然位列三公,却远远不及太傅与大司马位高权重。
宇文智这一生,汲汲营营就想往上边爬,心中对于权力的渴望十分强烈。只可惜他生不逢时,有慕华寅这般干练年轻的大司马,又有上官太傅这般忠心耿耿的老臣,总没有他出头的机会,想来想去,只能从赫连铖身上下手。
上回牡丹花会,上官如月进宫,也得了一份彩头回府,上官大夫人说得眉飞色舞:“咱们月儿一踏进慈宁宫,众人的眼珠子都错不开了呢。”
虽说慕瑛似乎更胜一筹,可在宇文大夫人心中,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最美的。
“只可惜她只拿了三等的彩头。”宇文老夫人叹息了一声:“若是能拿到头等,那便好了。”
“母亲,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生得美貌,这才学略微差点有什么关系?更何况那个拿头等的是大司马家的小姐,该是那几位大学士早就得了打点。”宇文大夫人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女儿会比慕瑛差,只说得唾沫横飞:“再说了,绵福不是要比皇上大三岁吗?那慕家的小姐还差了好远呢,怎么样也轮不上她。”
宇文智在旁边只是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头琢磨了下,可得好好培养着四丫头,等着她进了宫,得了宠,自己府中自然总会跟着沾点光。
可是四丫头要进宫,先得铺好路,自己得让皇上记着这回事才行。想来想去,宇文智决定要进宫去替皇上出个主意,让皇上欠下他这份人情,到时候少不得凡事都要考虑考虑他。
赫连铖开始并不想见宇文智,因着上官太傅对他的风评并不好,总是说宇文智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小人。但是经不住宇文智再三递折子进来,说是有大事与皇上商议,这才点了头:“放他进来罢,跟他说清楚,废话少说,朕只给他半盏茶的功夫。”
每日踏进文英殿便觉得气闷,只巴望着快些将奏折看完就回后宫,现在还来了人在耳边啰啰嗦嗦,赫连铖十分不爽。
可是万万没想到,宇文智这次来说的事情,正是他所忧虑的,倒也算是合了他的胃口。
“皇上,这大虞国土分封,乃是先祖定下来的规矩,可推行至今,弊端甚多,臣以为,应该想出对策来将这些分疆裂土的王爷给慢慢收拾了。”宇文智看着赫连铖的神色渐渐开朗,知道自己已经抓住了赫连铖的注意力,十分得意:“虽说现儿这些王爷们好像没什么不貮之心,可焉知数年后会如何?皇上可不能掉以轻心。”
“宇文爱卿应该已经想出了对策。”赫连铖一双眼睛盯住了他:“可有什么妙计?”
“皇上,微臣愚钝,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觉得可以效仿古法行之。”宇文智弯腰下去,手捧玉笏,视线从白色的玉笏上端投了过来,脸上皆是谄媚:“昔时汉武帝,一代明君,就是用了这方法,才将那些诸侯国一一剪灭,皇上不如参照汉武帝旧事。”
“汉武帝?”赫连铖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下去罢。”
宇文智深深行了一礼:“吾皇圣明,臣只说了个开头,皇上便已有了打算。”
弯腰退了出去,出了门才直起身子,心里头揣摩着赫连铖会不会因为这事对他另眼相看,江小春将他送到宫门口:“大司农好走。”
“小江公公,劳烦你日后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宇文智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金子,塞到了江小春手中:“有劳公公了。”
江小春将金子接了过来,用手指摸了摸大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宇文大人尽心为国效力,着实精神可嘉,咱家自然会在适当的时候跟皇上提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