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呼延将军的话很有道理。”武将这边又出来了一个人:“想那南燕,偏安于长江以南,从来就不敢冒犯我大虞国威,连续两年不纳岁贡,大约是皇上太宽待遇他们,故此让他们滋生了傲慢之心,皇上只需自己领兵出征,想来还未到长江之侧,南燕那边便已经将岁贡送了过来,递表示好。”
贺兰敏站在那里,心中忐忑,武将们说要打,那是他们要战功,否则马放南山都长足了膘,他们又能从何处寻功名?可皇上御驾亲征绝非小事,如何能随意行之?他站在那里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站了出来:“皇上,微臣认为,南燕不纳岁贡虽是大事,却不值得皇上自己前去征讨,皇上还是派旁人去罢。”
赫连铖瞥了贺兰敏一眼,只觉得这位舅父实在是有些迂腐,心中厌弃。他少年气盛,早就对南燕有一种压不下的火气,现儿南燕又一而三的来挑战他的耐心,这让他怎么也按捺不住。赫连铖拍桌而起:“不用多说,朕意已决,着令威武将军呼延寿于三日内调齐三十万兵马,朕亲自出征。”
“皇上,万万不可!”宇文智有些慌张:“皇上若是亲自出征,这朝堂又该怎么办?交给谁来打理?国不可一日无君啊,皇上!”
“交给谁?有皇后在,你们有什么事情,都先去问过她,朕不在的时候,皇后代朕理大虞之国事!”赫连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现在慕瑛不愿意与他说多话,只能想点别的办法了。慕瑛极其守信担责,自己若是将这朝堂之事交与她,她少不得要来问自己一些朝政之事,慢慢的话多了,这关系就会逐渐亲密起来,自己再重新好好的开解于她,迟早他们会走出这冰封的时期,重新回到以前那段春暖花开的日子。
“皇上,皇后娘娘如何能主国事?这岂不是牝鸡司晨?”有几位大臣再也按捺不住,捧着朝笏出列,他们的皇上实在是荒唐,一个国家的大事,竟然就这般稀里糊涂的交到妇人之手,难道不用考虑大臣们的感受?
“牝鸡司晨?”赫连铖冷冷的笑了一声:“朕记得咱们大虞有数位太后临朝称制过,朕年幼的时候,还不是圣母皇太后临朝?”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都没了声息,偷偷觑了赫连铖一眼,之间他脸色铁青,知道不可再说——高时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即便是再胆大的人,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大虞确实是有太后临朝称制的前例,太后与皇后,只不过是一字之差,自己又何必为了这事惹得皇上不快?
见众人不再说话,赫连铖这才神色稍霁:“这事就如此定下来了,朕没有在京城的时候,望诸位爱卿好好辅佐皇后监国。”
映月宫的暖阁里,炭火铜盆里,银霜炭烧得正旺,红色的火星哔哔啵啵作响,不时的飞溅出来,蓝色的火苗从黑色的木炭上升起,就如正在舞蹈的乐妓,婀娜窈窕。屋子里温暖如春,慕瑛只穿着了一件锦缎长袍罩在棉袄之上,双手抱着赫连璒,正与他在笑闹。
都说孩子一日一个样,赫连璒现在与汤饼会那时候相比,可是完全变了一个样,脸盘子长圆了一圈,粉色的牙龈上有两个小小的乳白色印迹,咧嘴一笑,就能见着那两个尖尖,似乎要破土而出一般。
“等儿,等儿。”慕瑛轻声的呼唤着他,看着儿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住自己,开心不已,将脸孔贴了过去:“你是上天给母亲最好的礼物。”
“娘娘,还有皇上呢,你怎么就不说皇上呢。”小琴蹲在旁边拨弄着炭火盆子:“皇上对娘娘,真的是很好。”
慕瑛瞬间沉默了下来,这段时期,她将赫连铖放到了一边,虽然每晚他依旧躺在她身边,可她却顽固的抗拒着他的亲近,他每一次伸手过来,她都会默默的转过背去,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玉枕上。
她压抑着对他的一份情,因着自己的父亲弟妹,这种说不出来的矛盾与压抑,让她痛苦得几乎快要死去。
☆、第 214 章 竹喧归浣女(三)
“娘娘,娘娘。”丽香姑姑从外边奔了进来,神色紧张:“皇上要御驾亲征!”
“什么?御驾亲征?”低头沉思的慕瑛听了这句话,蓦然抬起头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赫连铖准备去打哪里?他要亲自领兵过去,那大虞国事怎么办?他准备扔给谁来监国?昨晚都还没听他提起,怎么今日便仓促间做了决定?
“是,皇上准备打南燕。”丽香姑姑喘了口气,低声道:“娘娘,你可要劝阻着皇上,千万不能任性行事,这御驾亲征可不是闹着玩的。”
慕瑛低头,对上了赫连璒那双眼睛,心情有些低落。
这般重大的事情,他不与自己商量便匆匆做了决定,难道是因为这些日子自己与他置气的缘故?他究竟将自己与等儿置于什么地方?在他的心里,自己就是那般轻微,像这种家国大事,都可以不与自己谈及?
慕瑛抱着赫连璒坐在那里,怔怔的想着这些事情,千头万绪似乎怎么理也理不清楚,一时间心乱如麻,看着赫连璒那甜甜的笑,不但觉察不出甜,反而只觉得有些苦,曾经那么和美的三口之家,如何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皇上驾到!”小内侍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慕瑛一抬头,就看到了赫连铖明黄色的衣裳出现在门口。
“瑛瑛。”赫连铖轻声喊着她的名,这两个字就如触及到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有点酸,有点痛,还有微微的凉,她的眼圈子红了红,抬头望着赫连铖,盈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皇上……”她站起身来,才喊出这两个字来,赫连铖已然大步走了过来,熟练的将赫连璒接了过来抱在怀中,一只手拢上了她的肩膀:“瑛瑛,你为何还是这般固执,难道以前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就因着你父亲这件事情,你要与我置气这么长时间?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喊我阿铖,那样轻柔温情,每个字都让我听了觉得欢喜,可现在你却是这般冷漠,我见着你的眼神,就如有人拿了刀子在凌迟着我,一片一片的将我的肉割下来,直到我失去所有的知觉为止。瑛瑛,你不能这样对我!”
慕瑛咬着嘴唇,心在颤抖,可却还是坚持着沉默,不愿意说话。
她并不是不愿意说话,只是她怕自己开口,就会将那些怨怼一股脑的喊出来,硬生生将自己的容颜扭曲。她只想在赫连铖心里留下她最好的样子,哪怕是生气,也是那种温柔似水的美,她不要让赫连铖发现她忽然变了一个人,变得面目狰狞,不复原来的模样。
“瑛瑛,我知你生我气,可是……我也是不得已,你就不能原宥我,与我说上一句话?”见慕瑛没有回答,赫连铖的一颗心渐渐的沉了下去,似一个溺水之人,徒劳的挥舞着双手,再也看不到一线希望。
“皇上,你想要慕瑛说什么?”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凄绝,慕瑛忍不住心中一颤,心软得化作了一滩水,正不住的在左右摇摆。
“我想听你说一句话,跟以前那般与我说话,不是冷漠,不是拒绝,而是发自内心的那一种,让我能感觉到瑛瑛发自内心对我的一份情意。”赫连铖抱着赫连璒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直视着慕瑛,屏住了呼吸,只盼能听到她的一句话。
只是,慕瑛最终让他失望,她挺直了肩膀,默默的朝寝殿走了过去,背影孤绝。
她一步步的朝前边走了去,每走一步都显得那样艰难,她缓缓前行,似乎踏在他的心尖尖上,踩得生疼生疼。
他有些茫然,难道真是自己做错了吗?他只是想保护她,保护她与他的孩子,若是慕华寅谋逆成功,他定然丢了性命。他丢了性命还不要紧,慕瑛与赫连璒,慕华寅又会如何处置?像他那般心狠手辣之人,如何会放过他们?哪怕是他的长女,哪怕是他的外孙,他也绝不会手软。
可是,她却不怜惜他,不体谅他的考虑,仅仅因着慕华寅的死,她就与他生分了。
三日,三日以后,他便要领兵出征,可她却依旧不愿意回头多看她一眼。赫连铖抱着儿子站在那里,忽然有些心冷如灰,仿佛一切都已经没了意义,活着,或是死去,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宫中沉默的气氛越来越低,低到让人无法再挣扎下去,映月宫里的内侍宫女们,仿佛都已经练就了一种神奇的功夫,走起路来轻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整个人都是飘着过来的一般。
一日,二日,三日。
分离的夜晚最终如期而至,天空有半个圆月,惨淡的白色,不甚分明。
月光没有半分照进寝殿,四角立着的美人宫灯也很是昏暗,晃晃的一团暖黄,将整个房间点缀得有些朦胧。
赫连铖站在床边,看着那红绫被面上压着的一头青丝,有些犹豫彷徨。
这两日,他都在盛乾宫里独宿,与慕瑛成亲这么多年,就分开过这两夜,孤枕难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种滋味委实不好受。
早些日子慕瑛虽然不与他说话,可躺在她身边,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能感觉到她还在自己身边,还能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伸出胳膊将她揽入怀中——即便她不说话,即便她背对着他,可她依然还在,让他觉得很踏实。
可是,当他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铺上,那种说不出来的孤单寂寞让他一阵阵发冷,虽然炕早就已经烧暖和,可他躺在上边却只觉得一片冰冷,就如坠入冰窟之中一般,怎么样也感觉不到半分热气。
独歇了两夜,他再也熬不下去,不管她对自己有多么冷漠,他一定要与她在一起。
床上躺着的慕瑛感觉到了那道注视的目光,一只手抓住了锦被,只觉得自己被一张大网缚住,越缚越紧,再也动弹不得。像是有谁扼住了她的喉咙,想要喘气,可却再也喘不出一点微弱的气息——她知道他在那里,她想要呼唤他过来,可却是开不得口。
她对他冷淡了这么久,不仅仅是在折磨他,也是在折磨自己,她几乎已经无法自持,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忧伤的他。原来说好的祸福与共,忧戚相通,可是在这一番剧变面前,曾经说过的誓言仿佛很苍白,再也没有昔日秾丽的颜色。
“瑛瑛。”被子窸窸窣窣的一阵响,一个身子贴了过来,慕瑛猛的一颤,几乎要弹了起来。
“瑛瑛,瑛瑛。”赫连铖伸出了两只手来,一把将她紧紧箍住,让她再也动弹不得:“瑛瑛,你就这般不在乎阿铖了?即便阿铖再做错了事情,你也该看在他马上要远离的份上宽恕了他。他明日带兵出征,若是再也回不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