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宋可卿正在估量夏天晴的分量。
这边,江堰已经给夏天晴倒了杯茶,端到她跟前。
夏天晴接过来喝了一小口,说:“这茶味道不错,你也多喝点,刚才有个菜偏油了,你吃了不少。”
江堰“嗯”了一声,只唇角含笑的喝着茶。
直到王怀闵也回来了,江堰起身说:“这样,我和宋总先谈谈合作的事。晴晴,你帮我关照一下王总。”
夏天晴意会:“嗯,去吧。”
这层安排在场几人都懂。
宋可卿很快跟着江堰去了里面,王怀闵就和夏天晴留在外间。
……
这包厢说是里外两间,其实就是一间,因为房间大,中间做了格挡,支起屏风,还垂了帘子,说话只要小声点,互相也不会打搅。
外间安静了几秒,王怀闵见夏天晴的茶杯空了,连忙给她续了,坐下时说:“夏总,不瞒你说,我这几天正在发愁头疼。公司遇到一个棘手的事,被人摆了一道,这事说起来也和夏总有点渊源,就是‘开阳小区’那个项目。”
大家都是明白人,王怀闵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试探和绕圈子上,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夏天晴接道:“那个项目我是施工图的专负,江总是建筑师。这是‘历耘地产’的重点,是陆明洋主抓的,业内也很看好。要是顺利做出来,未来不可限量。但我听说,现在出了岔子,闹出了人命,有人正着急四处甩锅,连我都被泼了脏水。”
夏天晴三言两语就把这项目里牵扯的人全都点了一遍,王怀闵听的眉心直跳。
先前只顾着和丁荃摘清关系,眼下经过这么一点,才忽然明白到,光是摘清关系还不够,毕竟他是挂靠人,只说一句“与我无关,都是丁荃阳奉阴违”恐怕是解释不过去的,还是必须得来点实际的表示,否则长远来看,他可是得罪了好几家啊。
这些人自然会记恨丁荃,丁荃作为直接责任人,也跑不掉,可他“启顺”咋办呢,说无辜也不无辜,说不无辜也无辜,现在无论是江堰还是陆明洋,或者夏天晴,他们都因为这事对“启顺”留下一个深刻印象,还不是因为什么好事,这以后谁还想到找他合作啊?
还有总包那边,施工项目是总包拿下来的,他们又找了几个分包来做,丁荃拿着“启顺”的资质去竞标,现在出岔子的是用“启顺”的资质签订的施工合同,这家总包怕是也要记上“启顺”一笔了。
王怀闵叹了口长气,说:“夏总被连累这事,我也听说了,我个人是觉得实在不可思议,这怎么能甩锅给结构呢?施工图明明没问题,就是丁荃那里不按套路走,非要玩刺激的,这才玩出的祸啊!别说您了,就是我们‘启顺’也是倒了八辈子霉,现在人家一听到‘启顺’俩字都觉得触霉头,都躲着我们走。哎,话都说到这步了,我想夏总也知道,是我们‘启顺’把资质借给丁荃做了挂靠。”
夏天晴也给王怀闵的杯子续上茶:“丁荃这个人我是打过交道的,他们之前的项目就闹的挺大,刚好是落到我手里,让我出一个加固方案图。我出了,可他们却不想照图办事,还用红包来收买我。后来这家的资质被吊销,我想丁荃也应该学老实了,就算去别家挂靠也会吸取教训,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她又成了全历城的焦点。”
“立阳”的项目出问题,先送红包后送人,这事媒体上还揭露过,王怀闵自然有印象。
他长吁短叹地说:“也怪我,心软。其实这个丁荃,是宋总给我介绍的。”
夏天晴一顿:“宋总?”
王怀闵小声说:“当时宋总介绍时,也给我提了醒,说要是瞧着她不放心,就找个借口推掉便是。但是这个丁荃的背后是纪怀德在撑腰,您也知道纪总的名声,我要是推了这事儿,难保纪总将来要给我穿小鞋。要是纪总私下里通知大家一声,我们‘启顺’再去竞标项目,十有□□都要被刷下来。”
原来纪怀德在历城施工圈的手伸得这么长,覆盖这么广?
夏天晴不动声色的接道:“难道王总当初应承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么,丁荃是有前科的,要是她再闹一次,‘启顺’不是一样跟着倒霉么?”
王怀闵说:“要不怎么说是我一时心软呢?哎,其实干施工的,有几个没出过岔子啊?这行本来就危险,工伤是常有的事,我们‘启顺’也出过。我也是因为那次的事害怕了,后来都是夹紧尾巴做人,宁可少赚点,也不敢玩人命。那天丁荃可是当着纪总和宋总的面,哭着求我的,说吸取教训了不敢再犯了,就差跪下来了,还当场写了保证书。我要是不给她一个女人面子,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夏天晴笑了下:“但是保证书这种东西,您二人只要没去公证,就只能作为一个君子协议,防不住小人的。将来这事要是闹上法庭,追究起挂靠的法律责任,这保证书也起不到作用啊,毕竟挂靠是事实。”
王怀闵说:“说的是啊,这个丁荃可真是坏透了。出事以后她还找过我,说要是我担心事情闹大,我会被追究挂靠的法律责任,现在就得和她配合好,把这个‘挂靠’的名义洗掉。”
夏天晴一顿:“这还能洗掉?”
王怀闵:“其实啊,有关部门鉴定我们是不是挂靠关系,无外乎就从三点考虑,就是看她那一方有没有资产产权,我们是不是同一个财务管理,以及有没有人事任免和聘用手续。就是说,丁荃虽然没有实际的施工资质,可她若是作为‘启顺’的一员,以我们施工分队的名义对外进行施工项目,而且还满足上面三点,那这就不算挂靠,我就不需要负法律责任。”
夏天晴听了不由得扬起眉梢,忽然觉得好笑极了:“丁荃想的倒是美,乍一听反倒还是为王总你解决了难题似的。要是这个项目没出事,你们的挂靠关系被查了,这么干的确可以蒙混过关。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要你帮她一起证明你们两家是一体,那么这个项目出的事,不就由‘启顺’的法人来背了么?”
王怀闵气道:“是啊,所以她这么一说,我就跟她急眼了!她当我是傻逼吗,这摆明了就是让我给她背锅,要拉我们‘启顺’陪葬啊!她特么的还摆出一副为我着想的嘴脸,真不愧是纪怀德带出来的人!”
夏天晴又给王怀闵续了一次茶,说:“我有个朋友,他们律所主要就是负责工程案件的,尤其是施工合同这一块,我听她说建筑工程案件在民事案件中的占比非常高,而在建筑工程案件中主要有争议的,走诉讼最多的就是建筑工程施工合同的纠纷。施工出了岔子,就算上升到刑事责任,那也是丁荃的锅,这一点没有可辩的,王总现在最应该担心的还是合同纠纷。其实只要合同上的事掰扯清楚了,是谁的责任也就说清楚了。”
夏天晴说的朋友自然就是丰晓晖。
王怀闵一听这话,忙说:“对对,夏总说的对。我这两天正为了这事头疼,想找个律师问问,但又不敢太声张,况且事情还没闹到那一步,我就怕贸然找个律师,消息会传到纪怀德和丁荃那里。”
夏天晴笑了下,心里渐渐有了底:“我不是学法律的,平时也只和朋友探讨过,将来如果王总有需要,我倒是可以把这个朋友介绍给您。哦,她刚好是负责工程案件的,尤其是合同纠纷这一块。”
王怀闵:“这样啊,那可太好了。这种事还是得小心,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个律所就问,还得是可靠的关系介绍。”
先不管这个项目目前最后会不会上升到刑事纠纷,丁荃都是罪魁祸首,他们“启顺”最多只是民事纠纷的连带责任。
说白了,王怀闵担心的除了挂靠这件事的法律责任,还有工程合同涉及到的工程款的问题。
而工程款又关系到赔偿和追讨。
为了工程款的事,王怀闵头都疼了:“其实我上午的时候收到点风,听说因为这个,我们这些从总包到分包,都要被甲方追讨工程款。总包那边现在特别生气,也说要跟我们进一步追讨。”
类似的事在行业里也屡屡发生,工程质量如果不合格,且不说是经过鉴定真的不合格,还是只是甲方的一个说辞,甲方都可以借着这个名义拒付尾款,甚至追讨比尾款更高的巨额赔偿。
前不久丰晓晖工作的律所就接了一个类似的官司,金额过千万。
王怀闵说:“我现在已经不奢望可以拿到尾款了,毕竟工程出了事,我们责无旁贷,只要赔偿金额别太天文数字,别让我们‘启顺’倒闭,我就求神拜佛了。我也拖关系去约过陆经理,相求他让我们‘启顺’重新施工,把这个项目修复好。但我派去的人都被打了回来,现在甲方那边见着我们的人掉头就走,根本不听我们说话啊。”
王怀闵这边一股脑的倒苦水,好像捡着一个免费的垃圾桶可劲儿的用,把其他人不愿意听他说的话全告诉了夏天晴,也不管夏天晴想不想知道。
夏天晴半晌没吱声,前面还说可以帮王怀闵介绍律师,这会儿就态度一转,只是安静的喝茶,时不时看王怀闵一眼。
直到王怀闵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好像有点跑题了,这才及时刹车:“哎,瞧我,一直跟夏总说这些,夏总又不是甲方,也不是律师,自然没有义务听我说。”
夏天晴笑了一下,只说:“工程款的事一向是中心问题,这里面争议的东西很多,既有总造价,也有据实结算,有固定总价合同也有固定单价合同,结算标准也是各说各有理。我只是一个乙方设计,现在又被人泼了脏水,哪里管的了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