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门忽然就被叩响了。
钟翮摆了摆手止住他要说的话,走近了开了门,门外站着的人是周溯。她比钟翮低一些,长发拢在脑后,一身深青常服,瞧着倒像是才过而立,双眉下一双丹凤眼,瞧着倒是不像想象中那样严厉。
周溯对着钟翮微微笑了笑,倒像个合格的母亲,钟翮身后传来了陆嘉遇的声音,“母亲。”
钟翮侧过身子让陆嘉遇露出身子来,周溯满眼是欣慰,她没有计较儿子忽然随便就带回来一个儿媳这件事,只是陆嘉遇有些不习惯,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周溯脸上有些尴尬,收回了手站在门外,“娘就是来看看你,这么久不回家了,我儿清减了不少。”
陆嘉遇脸上并没什么动容,他只觉得怪异。
钟翮笑了笑,低声对周溯道,“母亲。”
可周溯却像是没听到,她眼中似有泪意,只盯着陆嘉遇,半晌低声道,“红药,娘把你爹爹带回来了,只是他还需要恢复,记忆有些混乱,明日娘带你去见他。”说罢,拂袖而去。
钟翮望着周溯的背影眯了眯眼,带着陆嘉遇回了房中,“先去洗漱吧,一会儿我再跟你说。”
陆嘉遇被周溯这样奇怪的态度吓了一跳,他只觉得很荒谬,像是一场他曾经做过的梦,可怎么看都像是个赝品。
等到陆嘉遇洗漱干净回来的时候,钟翮已经侧躺在床上随手翻枕下的书了。见陆嘉遇过来,钟翮坐直了身体,让出了一块地方。
“你觉得你娘如何?”钟翮将一只手垂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托着腮。
“我母亲是假的,她从不唤我小字。”他垂着眼睫,并无一丝不确定。
钟翮望着他,“也算不上是假的,只是魂魄有些不稳,倒像是少了一魄,故此性情有些变化。”
陆嘉遇似乎也在沉思,他的手指轻轻搓着自己的衣角。
钟翮偏了偏头,“先休息吧,明日去见了你爹爹再说。”
陆嘉遇却开了口,“我爹爹在我腰间的莲花里,我知道。钟翮,血脉至亲会有感觉的,是么?”
他抬起眼睛看向钟翮的方向。
明明他的眼前是一片空濛,可钟翮还是感到自己被一束如有实质的目光注视着。钟翮垂眸看向他腰间的莲花坠子,坠上散发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暖黄色光芒,“是。”
血脉至亲,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陆嘉遇得了钟翮的答案,眉间的郁色消了下去,“多谢了。”
钟翮转身下了床,将灯吹灭,“睡吧。”
夜里还未到三更,钟翮常年睡觉不怎么翻身,她笔直地躺在床间,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偏头看了一眼陆嘉遇,这么大的床,可能是怕睡相不好踹到自己,他蜷缩得像只猫一般贴着墙壁,与自己隔开了一道宽宽的距离。
钟翮觉得挺好,转过头打算继续睡。修道之人有一种天生的本能,对于气息敏锐得像走兽一般。她忽觉如芒在背,猛地转过头看向半开的轩窗。
——窗外站着一个人,长发垂在身后,一身青衣睡袍立在窗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床上两个人。一言不发。那是‘陆眠风’的脸,月色在他脸上落下阴影,嘴角鼻梁都模糊在这些阴影中,只有一双眼睛清楚得连眼睫都能看到,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翮。
就在同时,本身蜷缩着的陆嘉遇忽然抽动了一下,睡意未消的声音在钟翮身后响起,“你是谁?”
钟翮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陆嘉遇的阴阳眼又出来了。她只觉得背后阴气像是一个漩涡那样缓缓转动,好在上次她给陆嘉遇下了一道咒,能稍微隐藏一下他身上的阴气,这次倒没有引来那么多游魂。
陆嘉遇迅速坐了起来,死死盯着那人,他正欲从钟翮身旁直接跨下去,结果中途伸出一双手将他拦腰捞回了床上。
钟翮将他搂在怀里尽数挡住,两人几乎是手脚相贴,长发交缠,钟翮的气息就吐在陆嘉遇的耳边。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你放开我,那是我爹的脸。”
钟翮按住他的手脚却更用力了,“嘘,有人来了。”
陆嘉遇安静了下来,他贴着钟翮的胸口,钟翮将下巴垫在他的头顶,果然是一副新婚燕尔的样子。院子里周溯带着下人脚步匆匆,想来应当是先嘱咐过了不让他们喧闹,于是只有层层脚步声逼近。周溯寻到了站在窗边的陆眠风,她松了口气,低声劝说了几句,然后拢着人离去。
陆嘉遇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等到人走远,钟翮立刻松开了陆嘉遇,然后整了整衣裳,“别心急,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
陆嘉遇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钟翮,你为什么,没有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