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呢?”曹太后问未央宫总管太监高拱。
“皇上……皇上让奴才……”高拱吞吞吐吐。皇帝出宫是悄悄地干,不能公开说出来。
“去找皇帝来,哀家有事要问。”曹太后淡淡道。
高拱被支走了,甘瑞悄悄退出殿外,紫苏则往侧殿走,远远避开。
“你以前最烦浓妆艳抹,只喜欢随意梳一个流云髻,或插一朵鲜花,或是什么都不绾,也不喜欢华服,简单的白色云缎深衣,浅绿色褙子,鹅黄织丝长裙,清新似枝头嫩叶。”许临风定定看曹太后,低声道。
“你也说那是以前了。”曹太后冷笑,眼神如冰,身体却止不住颤抖。
哪个女人不爱华衣美服翠钗丽饰,当日不过是因他官卑俸少又把月俸都花在钻营上头了,家中只能省吃俭用,怕他伤怀失落,她便装了喜素净清简。
“诗卉,这些年,我没续娶也没纳妾,孤单单一个人,我对自己的惩罚还不够吗?”许临风低低说,眼眶有些红。
曹太后秀美的眼睛滚下泪珠。
许临风朝她伸手,骨节分明的男人大手抚上女人软滑的脸颊,曹太后一震,霎地后退,昂起头,寒声道:“我来,不是跟你叙旧,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问题有很多,每一个均是围绕许庭芳。
许临风微有怅然,收回手,压低了声音,将郭太后欲赐婚一事又说了,道:“外面的传言乃捕风捉影无稽之谈,我没特意使人弹压,错招有错着,也许永安宫那位听了传言便打消念头。”
曹太后神色略霁,看许临风:“皇上好咱们才好,该支持谁你心中要有数,万不可跟皇上作对站到郭家那边。”
“我知道,那位不知咱们这样的关系想拉拢我,痴人做梦。”许临风道。
朝中想拉拢他的可不少,都想利用他的叶荗势盛翻云覆雨。
曹太后沉默,片刻,问道:“田税新令一事怎么办?你迟迟不支持皇上难道有什么想法?”
朱竮羽翼渐丰翅膀硬了,有些儿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要削削朱竮的面子,让他看清形势,当然,还要让一众朝臣看清,没有他许临风的支持,朝中什么事都定不下来。
而且,附和得太快会招来一干侯族公府的敌视,他要在事态白热化反对的人被皇帝逼得节节败退时才表态,既是一言九鼎,又能让人无话可说。
曹太后一心一意支持朱竮,许临风没实说,只道:“皇上太急躁冒进了,田税新令的推行,触动一大班权贵的利益,不可操之过急,我在为他争取缓和矛盾的时间。”
“也罢了,你心中有数莫和皇上唱对台戏便可。”曹太后没深究,又说起开渠引水一事。
“不仅兴献王窥觑,郭从武也想让儿子郭烈谋这个差使,我捉摸着,皇上可能想让靖国公领这差使。”许临风道。
“靖国公?”曹太后面色犹疑不定。
“皇上目前最器重的是程秀之,然田税新令的推行难之又难,程秀之立场坚定,是当仁不让的执行人,分不开身再主理别的事,靖国公豪勇,威望高,儿子不成器,为保爵禄要讨好皇上会尽心办这事,是极好的人选,说来,促使他站到皇上这边的还是你。”许临风道。
陶夫人那日进宫,曹太后巧妙地引了她亲自去和皇帝求恩典,借此施恩拿捏住了靖国公。
曹太后被噎了一下,无语以对。
许临风又道:“近日朝中也有一些声音反对庭芳入仕,我查了查,跟豫章公主有关。”
“想必是永安宫那位要把豫章公主许给庭芳,豫章公主不愿意。”曹太后道。
许临风也以为是这个原因,两人都不知程秀之背后使绊子,朱宛宛以为许庭芳察知她身份却将她写成话本,心中怀恨着要打压他。
“想办法让庭芳多认识一些姑娘,有哪位能让他不吐他又喜欢的,赶紧定下亲事。”曹太后嘱道。
许临风应下,末了,低声道:“我听说你把简家小姐招进宫来,你忒糊涂了,若被人看出你是为庭芳发怒,岂不坏事。”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冒险传话跟我见面的。”曹太后气得发抖,手指啰啰嗦嗦指许临风,泪珠儿滚滚而下,“我的儿被人那样羞辱,我为我儿出头怎地?”
“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果真糊涂了。”许临风惊得顿足,左右四顾,“被人听了去可不得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竮儿是皇帝,我这太后的尊荣就没人动得了。”曹太后冷笑,目光像锥子尖利,将许临风扎成筛子后,一声不响拂袖转身,长长的罗裙在地上拖曳逶迤,织金凤纹闪烁着灼灼逼人的光芒。
许临风摇头,自言自语道:“妇人就是沉不住气。”
进宫本就为见曹太后,目的达到,不等朱竮了,出宫回府。
简雁容出了统领府顾不上回家,也不管程秀之会不会寻她了,径自到相府,寻思许庭芳若醒了细细解释一下,许临风坐在官轿里,远远便看到许通殷勤热情把简雁容往府里迎。
许临风认得是前日跟在程秀之身边的,只当程秀之使人来探望儿子,心中暗暗不悦,进门落轿,咐咐人唤许通来问话。
“不是程侍郎派来的,那青年人和公子是好朋友。”许通道,又补充:“公子就是和他在一起时满脸笑容。”
那日看那人站在程秀之和程清芷兄妹身边,虽说身姿挺直人物俊秀,可程秀之并不作引见,分明是无关紧要之人,儿子怎么和什么人都结交,又罕见地露了悦色。
许临风眉头紧皱,许庭芳卧床起不来,不能让人把他唤来问话,便亲往凌宵楼而去。
许庭芳还在昏睡,简雁容有些惊怕,抓了书砚问话,大夫怎么说,可有说原由,要不要紧什么的,书砚一一回话,许临风走到楼下,听得楼上一问一答,年轻人主子作派,书砚恭恭敬敬,心下疑云更重,放轻了脚步离开,出得凌宵楼,沉着脸咐咐许通:“等下这个人走后,让书砚追出去,照着他的脸啐口水,便说,公子说的,让他少攀亲附贵奴颜媚膝,以后不准再登相府大门。”
“相爷,这恐怕不妥,奴才那日亲眼见的,公子跟他说话时满面春风。”许通搓手,很是为难。
“照我说的办。”许临风冷冷地截断许通话头。
自己仅这一独子,万不能由得他在断袖的路上奔走下去。
大夫说,许庭芳五内郁结劳累过度兼之失眠伤神,睡一觉反倒是好事,简雁容略微放心些,看看日头沉西,不便再逗留下去,满腹愁绪离开,才出了相府没多远,书砚从后面追来,结结巴巴一脸通红,话也说不全,啐来的唾沫星子准头却不错,糊了她一脸。
“我家公子说,以后不想再见到你,让你别来找他。”书砚快哭了,被许通逼着来说这些话,不知公子醒来后会怎么修理自己,那些儿重话是说不出的。
他若将许临风说的一字不差说出来,简雁容不信许庭芳说出那般不堪入耳的言语,找许庭芳对质,两下说开便无事了,当下简雁容听得这话,趔趄了几步身体靠到围墙才收了住,抹掉脸上唾沫星子,苦笑了一声,一语不发转身便走。
日头落山,正是一天里暑气最闷之时,青石板路面火辣干燥,简雁容这日走了不少路,里衣汗浸浸的,浑身里里外外哧哧冒着热气,她却感到冷,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五岁那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