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是祖母,甄姑娘是甄姑娘。”裴慎厉声道:“若非是你年幼,如今你就该一个人住在外头,甄老爷好心将你接到府中,给你吃穿,让你读书,若不是甄姑娘心善,这会儿你还与旁人为一个鸡蛋打破头,你收吃收用,如今竟还敢收银子,我教你做这样贪得无厌之人?”

这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太重了一些,甄好听得直皱眉头,刚想要上前一步劝他,可裴慎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分明是让她不要出头的意思。甄好迟疑了一会儿,刚抬起的脚也收了回来,可看着裴淳的目光仍然充满了担忧。

裴淳才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许多道理都没弄明白,尽管平日里教训哥哥时还头头是道,可那也是从前跟着街坊婶娘学来的,许多事,他自己心里头都还稀里糊涂的。

被裴慎一教训,他当即红了眼睛,眼泪在眼眶打转,只是强忍着才没掉下来。

裴淳吸了吸鼻子,憋着哭腔道:“我、我没有。”

“那是我哪里教训错了?”

他又说不出来。

长兄如父,他爹娘去得早,他是被裴慎拉扯大,兄长在他心中地位崇高,他所有道理都是跟着兄长学来的,如今遭了这么严厉的教训,裴淳心中不甘,可也打心底本能的觉得兄长说的是对的。

他支支吾吾憋了半天,唯独两行眼泪顺着肉嘟嘟的脸蛋滚落,抽抽噎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碗中的水随着他的抽噎晃荡个不停,裴慎抬起手,甄好这才看见他手上拿了一根细细的毛笔,他捏着笔尖那头,“啪”地一下,细细的竹身便打到了裴淳的手背上。

“端好。”

裴淳被吓了一跳,碗中的水晃了出来,哗啦浇了他满头。

裴慎扬声:“枝儿姑娘,麻烦你。”

甄好转头,就见枝儿提着水壶过来,小心翼翼地给碗中加满了水。

甄好:“……”

水加完了,裴慎才问:“知道错了吗?”

裴淳抽噎着点头。

“罚站一个时辰。”裴慎对枝儿颔首:“劳烦枝儿姑娘帮我看着,若是水晃出来了,或是晒干了,再帮他添回去。”

枝儿连忙应下。

裴慎这才转身。

甄好目送着他进了书房,才连忙从怀中掏出帕子,走过去帮裴淳把水和眼泪都擦了。这会儿天气冷,要是站一个时辰,估计站完就该病倒了。裴淳哭个不停,甄好擦了又擦,见他脸上还是湿漉漉的,最后只能将帕子盖到了他的手上。

“我去给你求情。”甄好说:“那银子是我要给你的,怪不了你,要罚也应该是罚我才对。”

“不,不行。”裴淳着急地打了个嗝,碗中的水也晃荡不停:“我哥说我错了,我肯定是错了,就算嫂嫂要给我,我也不应该收,男、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靠嫂嫂给我求情!”

甄好心中想:才这点年纪,你算什么男子汉?

她安抚地拍了拍裴淳,又想帮他把碗拿下来,可裴淳却抓着碗不放松,两人争了一会儿,甄好生怕又要淋他一头水,只好松开了手。

这兄弟俩怎么是一样的死脑筋?

甄好无奈,只能去书房里找裴慎。她转身一走,裴淳眼巴巴地看见她转身离开的方向,他顿时一慌,急忙在后头叫了好几声,还想要追过去拦着,可到底还记着自己是在罚站,不敢乱跑,只能亲眼见甄好敲门进了书房。

裴慎正在看书,看见是她,就知道了她的来意,又低下了头,道:“甄姑娘不必替他求情,本就是他做错了事。”

“谁说我是要替他求情了?”甄好挑眉。

裴慎这才纳闷地抬起头来看她。

甄好说:“我是来领罚的。”

“甄姑娘……领什么罚?”

“说到底,此事也还是我的错。那银子是我要给裴淳的,也是我逼着他收下,箱子银子都是我准备的,他年纪小,被我说两句就哄住了,是他太相信我,此事最大的错处就是在我,难道我不该罚?”甄好说:“亲弟弟你都舍得罚了,总不能要放过我。”

裴慎:“……”

裴慎无奈放下书:“甄姑娘何错之有?”

“怎么没错?”甄好给他一个一个数:“我身为长辈,却没有好好引导,反而还故意让他收下大笔银子,没教他取之有道,没教他知恩图报。教他是父母的事,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那他做错了事,受罚的也应当是我们才对。”

裴慎不禁头疼:“照甄姑娘这番话的意思,这会儿在外面罚站的,难道还是我?”

甄好沉思一番:“你要这样子想,那我也不拦着你。”

“……”

“裴淳他还年幼,平日里古灵精怪,可也有我对他太纵容,你不至于这般罚他。”

“这又哪是甄姑娘的错?甄姑娘是一片好心。”

“好心做错事,也是错。”

“……”

裴慎无奈:“照甄姑娘的意思,那我是必须将裴淳叫进来了?可若是不狠狠罚他一遍,他如何能长记性?甄姑娘心善,纵容着他,等之后……我们和离了,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只怕会接受不了。”

“那你就收了我的银子,好好养他便是。”甄好说:“要是你早收了,我又何必借他的手给你?”

这说来说去,又是他的错了?

裴慎沉默片刻,又将自己的书拿了起来,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可甄好对上他,经验丰富的很。

上辈子,两人教养了几个孩子,向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孩子受了裴慎训斥责罚,就会过来找她求情,整个首辅府里的人都知道,只有首辅夫人能让他改变主意。甄好把几个孩子一路护到大,那些孩子也和她最是亲近,同样的,她也多的是让他改变主意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