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慎浑身一僵,晌久,他才又重新放松。他微微抿紧了唇,又刻意将手下抓出褶皱痕迹的被褥抚平,故作不经意地问:“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就是如此,你不喜欢碰别人,那就不碰了,虽说有些时候会不方便,可也没碍着什么。”甄好道:“本就是陌生人,难道还非要碰到别人不成?你在路上见到了一个陌生姑娘,非要抓人家的手,还会被当做登徒子。”

裴慎哑然,又忍不住道:“甄姑娘……”

他想过甄姑娘会鄙夷,会厌恶,却没想过甄姑娘根本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好像他兀自小心翼翼了十几年,都是无病呻吟的徒劳。

甄好斟酌着语气,接着说:“再说这些事情,想避也是能避开的。你往后与其他大人应酬时,别再跟着去那些地方,其他大人也都是知礼数的人,不会直往你身上贴,若是上元节这样的热闹日子,就在家中不出门,实在避不了,那也尽量躲着走。我看你原先就做的很不错,有些时候,我都会忘了这件事。”

裴慎心想:那是自然,他躲了十几年,都躲出了不少经验来。

“你瞧,这样岂不是一点事情也没了?”甄好试探地看着他。

裴慎忍不住笑了笑。

困扰他这么多年的梦魇,到了甄姑娘口中,反倒是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

也是甄姑娘心地善良,才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他当初在书院时,因着自己不能碰人的毛病,也不与其他同窗太过亲近。可同在一间教舍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哪怕是他极力避开,也仍然有人会主动找他的麻烦。若是他忍耐躲闪,就会被奚落侮辱,若是他提拳反击,他又不愿违心去碰到人。后来他懂得借刀杀人,既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也不会受牵连,可那些人知道是他做的,后来见着了他就避开,偶尔目光对上,他在那些人眼中,看到的也都是恐惧。

天底下,祖母与裴淳是他最亲近的人,最开始时,祖母劳心劳累,又对他十分关心,或许是祖母一开始就与他待在一起的缘故,他与祖母接触时,也并无异处。后来裴淳出生,他也是打从心底抗拒。可这是他的亲弟弟,他不愿让祖母担忧,又勉强自己去照顾,或许是血浓于水的联系,他厌恶了一阵子,后来也能接受。

到了第三个,才是甄姑娘。

为了碰到甄姑娘,在甄姑娘不知道的时候,他也有过无数努力。只是甄姑娘不知道罢了。

只有甄姑娘好,才觉得他的怪毛病不是毛病,换做常人,只会觉得他是个怪物。

自小到大,因着此事而得到的怪异眼神,他见过的并不少。

只是年岁渐长,学会了掩饰,这才没再让其他人发觉罢了。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让甄姑娘知道。

甄好浑然不知他心中的想法,接着说:“可是你瞧,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也没有办法改了。说到底,这事也不是你的错,是你爹你娘的错,若是他们尚且知道一点不好,也不会让你到那种地方去,说来说去,你才是那个受害者,怎么还能把过错怪到自己头上?”

“……”

“你那时候才那么小,你能懂什么?后来你知道不好,及 时止损,那也全是因为你聪明,和你爹你娘没有半点关系。你可以怪你爹,也可以怪你娘,你怪自己做什么?”甄好昂着头:“你让别人欺负了,难道还要憋着?”

“……”

过了晌久,裴慎才笑出来:“那按照甄姑娘说的,我该怎么做?”

甄好想了想,一时又说不出来了。

要她说,遇着了什么委屈,就该直接报复回去,可就算是裴慎想,他爹娘也已经去世,想报复也做不到。

甄好憋了憋,才憋道:“把这件事情忘了吧。”

裴慎淡淡地道:“我试过,但是做不到。”

“那你先前是如何能碰到我的?”甄好说:“下回你若是再犯病……我是说,若是再有人碰到了你,你想想别的,或许就能止住了。”

甄好说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见裴慎不反对,她才握住了裴慎的手。

甄好高兴地说:“你瞧,这不是一点事情也没有吗?”

裴慎怔怔地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瞧,他合拢手心,握住了甄好的手,却觉得心房满满的,如同塞满了棉花一般绵软。

“你要是不想碰别人,你就不要碰,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要是再沉溺其中,反倒是继续让你爹你娘害你。是他们不配做你的爹娘,若是有人说你的不是,那也是他们的错。”甄好说:“我认识的裴慎,可从未吃过一点亏,为何这次吃了亏,却还一直记着,让自己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

裴慎勾了勾唇角,又说:“原来在甄姑娘心中,其实我是这样的?”

甄好一噎。

自打她重活了一回之后,光是她见过的,裴慎吃亏的画面,就有不少回呢!

甄好忍不住道:“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还以为在我的面前装的很好吗?”

裴慎面露遗憾:“原来甄姑娘这么早就知道了。”

“……”

甄好没忍住,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甄姑娘是当真不介意……不觉得我不好?”裴慎又问了一遍:“甄姑娘莫要骗我,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甄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倒是你,跟变了个人似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裴慎笑了笑。

“多谢甄姑娘,我觉得好多了。”他说:“明日我就可以去工部了,让甄姑娘担心了。”

说起这个,甄好又忍不住念叨:“还有那赵大人和孙大人……你也是有家室之人,他们带着你去那种地方,实在是不合适。”

以裴慎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主动去?其中定然是那两位大人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