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这些事,殷璧越才开始闭目凝神。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真元在身体里走了一周天,从各路经络灵脉回到幽府,如百川归海。事实上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并非鼎盛。洛明川说的对,重伤之后需要静养。
而他没有时间慢慢恢复,只能更加谨慎,使精神状态达到巅峰。殷璧越沉下心去,看见了幽府里那片海。没有雾气,一眼望去了无边际,海水翻腾如聚风雷。真元不断流转,渐渐的海潮起伏暗合他呼吸规律,随他心意,变得平静起来。
程小白观他周身气息愈加沉稳,举目看天,目光落处雪云轰然炸裂,丝丝缕缕的四散开来。不可计数的光年之外,冰蓝色星辰的光辉落在他眼中,明亮若燃火。他左手轻轻抬起,虚按在殷璧越肩上,广袖无风自动,脚下冰雪无声消融。
木剑破风而至,回到他右手中,斩破空间壁垒,在规则察觉之前身形凭空消失。
坐照自观的殷璧越,忽觉某种玄妙的力量从遥不可及天空上落下,渗透他的骨骼经络,没入幽府之中。心头的熟悉感倏忽归来,难以言说,方知心潮澎湃不是虚言。
细细观遍自身之后,神识飘忽,又见长空与雪原,已不似以往双眼所见。
他身体仍在打坐,却好像拿着临渊剑站了起来。于内见自己,于外见天地。
这种分离的状态很微妙,也很危险。
站着的殷璧越神色空茫,落在他肩头的雪花,不可思议的慢悠悠飞起来,回到了天空之上。
一片雪花飞回天空,千万片雪花飞回天空。
消散的阴云重新聚拢,四野风云飞速变幻,晨昏交替,斗转星移。
就像被按了倒带键,周遭的一切开始流逝。只有他站在原地。
渐渐的,他也不在原地了。在海滨小镇使出‘星河沉’,在学府听先生嘱托,在兴善寺里悲悯而冷漠的佛像脚下。
画面的变化越来越快,几乎捕捉不到。
叶城的屋顶上,大风凛冽,酒碗里映出银白的月亮。
幽暗阴冷的地牢里他睁开眼睛,听见脚步声回响在沉寂的甬道,有人唤他,“殷师弟。”
业务员热切的神色一闪而逝,“反派凶神恶煞光环,八岁以下一个眼神就吓哭,先生要不要来一个?”
然后是他近乎没有止境的反派生涯。起初痛苦居多,后来他习惯了,也不再与那些世界的人深交,便越来越喜欢自己吐槽,如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
记忆久远,理应模糊,如今历历在目,殷璧越才知道自己从不曾遗忘。
回忆走到尽头时,海潮般的黑暗覆盖下来。
如同天地初开之前的混沌,他的意识已有些昏沉了。
就到这里了么?这就是我的一生?
他自问。
又自答,不应该是,也不会是。
来到此方世界修行,见天地,见众生,终不见自己。
不甘心啊。
看不破的事情,自然要斩破。心念一动,手中长剑怆然出鞘。
一道雪亮的电光撕裂天际,剑落下时,剧烈的刺痛像是要将他劈开。殷璧越直觉自己正面临着神魂湮灭的大凶险,也直觉此刻离真相最近,绝不愿这样放弃。
疼痛使眼前景象扭曲,他看见了一个人,从剑光划破的明亮中走来,手里拿着剑。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那把剑他很熟。
临渊剑。
不同的人,相同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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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雪原上,陨星渊下的洛明川也看见了一个人。
算起来第三次见面了,一点也不陌生。
第一次是在了观的佛堂,第二次是被临渊剑一剑穿心,生机飞速流逝,极度虚弱时。
由剑中来到识海的残魂,掌握了他身体的控制权,吞噬了陨星渊所有魔物。而他意识昏沉,重回百万前,看到了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
无论是过往经历的蛛丝马迹,还是冥冥之中的直觉,都让他生不出震惊。
第三次就是现在。
那人穿着繁复的黑色长袍,衣摆和袖口绣着金色阵法符文,像是华丽的藻饰。随着他的走动,衣摆翻涌如海潮。
陨星渊戾气魔息浓郁,足以支撑他显出神魂的影像。原本就并非完整的莫长渊魂魄,又经历百万年漫长时间,与其说他是魔尊,不如说他是一丝残留的意识。
不止面容,声音也与洛明川有七分相似,只是语调散漫,像蕴藏着满满恶意,“我就是你,还能带给你更强的力量,更胜从前百倍,你不想要么?”见洛明川不答,他轻轻笑起来,“长渊殿的阵法被触动了。你还不与我上去,看看你的好师弟?难道你以为单凭现在的你,留的住他?”
洛明川沉声道,“十年做不到的事情,我用百年来做。百年做不到的,我用一生来做。我与师弟之间,不用劳你费心。”
他被残魂控制身体,直到对方将昏迷的殷璧越抱回长渊殿时,才被刺激的清醒过来。然后是无尽的后怕。
修行以来越境而战,重伤濒死,几次九死一生他从未怕过半分。
但他怕自己会伤害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