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在佛前跪了下来。
“文殊菩萨,是主大智慧的。”谢随笑道,“我想有什么事,拜他总没有错。”
秦念愣愣地道:“你有什么事要拜他?”
谢随却只是笑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贴向地面,而后俯伏下去。
秦念也有样学样,跟着他俯伏下去。
“我佛慈悲。”谢随疏朗的声音仿佛透过寒凉的地面直震她心扉,“弟子谢随、秦念,誓为夫妇,自今而往,三界八苦,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第57章 佛前(二)
秦念浑身一震, 很久也没有直起身。
就好像是骤然感受到了那菩萨目光的威压,地底的寒气窜入五指, 却因被谢随攥得紧了, 指尖猝然又温暖到发热。
她稍稍侧头, 却见谢随抬头, 又叩拜,姿态端然,如是者三。
在这一瞬,她才忽然发现谢随身上确然是有某种王侯贵介的气度的,虽然平时他刻意地掩藏, 但究竟这一瞬, 还是从他那眉梢眼底, 流露出坦荡荡而无惧无畏的神色。
看见他这样的神色, 秦念好像也什么都不害怕了。
前世的罪孽也好, 来生的报应也好,全都不害怕了。
她也再度跪拜下去, 唇间轻轻地呢喃着:
“生生世世, 不离不弃。”
***
天已大寒。
虽然尚不至于落雪, 但迎着森冷的江风走在空旷的墓地边缘, 确然令人冷到身心发抖。
延陵城外并没有山,延陵侯府世世代代的墓园就在长江边。
谢老夫人五年前的墓圹被重新打开,旧的灵柩被起出, 新的灵柩被缓慢地放置了下去。
那一根黄金雕饰的凤头杖, 仍然安厝在棺材的上方。
这一回落葬, 远没有五年前那么风光。谢陌只找了两个掘墓的伙夫,十个唱经的和尚,再带上了沈秋帘,而他身后的树林里,还藏了三个江湖上请来的保镖。
那三个保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他身边。
他确实是个怕死的人。
***
谢陌很小的时候,曾经和初登侯位的哥哥一起去宫中吊唁一位新丧的贵人。
那据说是个很得圣上宠爱的女人,从圣上龙潜时起便一直相伴左右了,但因没什么家人背景,圣上即位之后只得屈居谢贵妃之下,封了个淑妃。
饶是如此,那位淑妃从龙数年,却是春从春游夜专夜,只要有她在,皇帝根本就不会踏足其他女人的寝殿。就为了这事,姐姐好几次回家时,都会对着娘亲默默地抹泪。
谢陌当时并不懂这些。
他只是看到了那位淑妃的棺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四周素白的灵幡飘飞,天子賵赠的礼品和百官相送的慰礼明明都堆满了偏殿,但却没有一个人来看她一眼。
她是在一场宫庙的大火中身亡的,谢陌想象了一下,觉得很害怕。他猜测也许其他人同样是因为害怕,所以不敢来。
他问哥哥:“人死了,是什么感觉?会痛吗?”
那个时候,谢陌曾经问哥哥:“人死了,是什么感觉?会痛吗?”
哥哥轻声道:“我虽不知到底有没有感觉,但大抵是不会痛的。”
谢陌想了想,又道:“我不想死。”
满殿鬼影幢幢,只靠一副木棺材装着自己这一辈子的躯壳,身边连一个为自己哭泣的人都没有——
“死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那十岁的哥哥却说道,“但活着的时候,总可以活得更快活些。”
要过了很多年,谢陌长大了,才听说当年那个女人姓云,名罗衣,曾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武功既高,朋友亦多,但却甘愿被当年的穆王金屋藏娇,并在穆王登基之后,安安分分地做后宫三千之中的一个淑妃。
他也听说当年那个女人并没有真死,而是逃出宫去了,但在十多年后,她却到底还是死了。
他姐姐说:“这世上也许每个人都生来就有一副翅膀,她的翅膀格外地漂亮些、厉害些,但却被她自己剪掉了。这不能怪我,也不能怪圣上,只能怪她自己。”
香雾经声之中,纸钱铺撒满地,那灵柩上洒开一锹又一锹的泥土。
谢陌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母亲落葬之时,想起这些遥远的、毫不相干的事情。
母亲对他和谢随弟兄两人有着不同的期望。对谢随,她望他出将入相、加官进爵、做朝廷上的大官、做江湖上的大英雄——曾经的谢随,或许也确实快要做到了——但是对谢陌,母亲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要求。
他甚至连摸一摸大哥的刀都不被允许。什么江湖、什么武功,对幼年的他来说都是极遥远的事情,甚至不如四书五经里的圣人言来得真切。
所以当时便有风言,说谢家二子,一个做大官,一个做通儒,真是芝兰玉树,满室交辉。
可是谢陌心中却知道,重要的只是大哥而已,如果本就没有他,大哥也不需要谁来陪衬。
“侯爷。”沈秋帘在他身边轻声地唤,“就要填平了。”
谢陌猝然回神,便见那坟头已隆起,掘墓的伙夫正拿着铁锹等他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