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发现自己一旦落笔,总是渐渐勾勒起刘氏的容颜。再后来,他便与刘氏私定终身,刘氏就成了他的槽糠之妻,谁能想到,那个原本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能陪他吃了那么多的苦。
还算好,这样的苦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他终于中了举人。
衣锦还乡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城里最好的酒楼请了厨子,做了一桌子大鱼大肉,好像这一顿之后,就可以把刘氏日渐消瘦的身体补回来一样。
但他没想到,这个时候,他才刚刚步上仕途,这时候宁家找上了门来。这时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徐家刚有了点起色,宁家却渐渐走了下坡路。
他说,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是这辈子,我只认刘氏是我的妻子。别人,谁也不是。但是宁家却不愿意解除婚约,宁家宁可让步,愿意把女儿当做妾室嫁进来。
彼时,他再也不能当断则断,几番犹豫之下,刘氏说,就接进来吧,我与你一起面对。
宁氏进门之后,他才第一次见到了他原本传说中的发妻。她也是个可人的女子,只是他的心再也腾不出地方给她了。所以,他只能腾出一个大院子给宁氏住。
日子就这样过去,他与刘氏恩爱不减。他也很少去那个大屋子,有一日,他去了,却见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她说,大人,给我个孩子吧,至少有个人陪伴。
他蓦然心痛。
再后来,宁氏的孩子就出生了。那天夜里,他本来守在宁氏的屋外,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他的心也在砰砰地跳。
他刚开始抱过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本来也纯粹的笑过,为这个小生命的诞生而笑。他想,将来药教这个孩子写字画画,就算是女孩,也要教。
他笑着笑着,却看见刘氏从角落处低着头默默地走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刘氏,就是在最落魄的时候,刘氏每天也是温言软语,喜笑颜开。他一愣,却在此时,有人敲起了门。正是那和尚。
那和尚说完之后,他原先想的一切都变了。他看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的笑容里也好像多了一份怪异。
他一下把那个孩子甩给家丁,转身走了。
回忆像洪水一般,慢慢涌上来,渐渐把他淹没。他点蜡烛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他无力地靠着墙,缓缓坐下,却闪了腰。毕竟年纪大了。
他咬着牙揉着,却不妨有家丁推门进来,他一慌,马上偏过头去,不让家丁看到他眼中的泪光。
“你来做什么?出去。”他命令道。
“老爷……”那家丁一脸为难的样子,“您快去看看吧,徐承修娘娘刚才去了夫人房里,夫人才一见到她,一时间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
他心头一蒙,一下从地上窜起,好像腰都不疼了一样,他快步走来,怒道:“你们下人怎么做事的?怎么不拦着那个妖女?!”
家丁一脸地为难,“老爷,您也知道,我不过就是一个下人,哪敢拦住太子殿下的爱妾……”
“哎!”他气不打一处来,丢下家丁,就往刘氏房间方向跑去。
☆、第二十六章 同情
还没到刘氏的院子,就见到刚刚出来的徐妆洗,他立即走上前去,上去就狠狠地往她脸上来了一巴掌。她避让不及,一下就被徐大人打得摔在地上,当即,嘴边就流出了血,半边脸就肿了起来。
很快,徐大人就被她身边的侍卫团团围住,其中更有两人,将他押赴到徐妆洗面前。有两个侍女,扶起徐妆洗。这一巴掌,下手极重,她精致的脸,一下就肿得有个小馒头高。她站起来,却说不出话,舌头都在发颤。
“妖女!你说!你和你母亲说了什么?!”徐大人双手被缚在身后,脚却是自由的,他气得脸都涨红了,脚在地上蹬着,好像要冲过来一样。
“我什么也没说。”她说这话的时候,舌头都几乎动弹不得,却故意冷哼,“不过是在她床前站了一会儿,哼,原来她恨我这么深。”她的脸虽然肿起来,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一点没变,那居高临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笑。
“你把千年灵芝给我!”徐大人本来还在犹豫,他不愿受制于这妖女,而那时,刘氏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所以一开始,并不答应。如今,刘氏急火攻心,他一刻再耽误不得。刘氏嫁给他的时候,抛弃了一切光环来到他身边,他又怎么忍心,让刘氏无药可医而撒手人寰?
他宁可自己死。
她捂着红肿的脸,冷笑道:“你以为千年灵芝是说给就给的?你还需答应我三个条件。这三个条件就是——”
“其一,你必须承认我是王命之女身份。对内如此,对外,如此。”
她说罢,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周围的一个个人。徐府的家丁也好,她的侍卫也好,她的侍女也好,她眼神所到之处,无人敢与她的眼神相撞,纷纷低下头去。
“其二,你不得再阻挠我在太子府的生活,从今往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们再无瓜葛。”
“其三……”她一顿,在徐大人的耳边说道:“今天你我约定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徐玉人。”
徐大人年纪大了,挣扎了好一会儿,早就没力了,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他讷讷地说:“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说完,看见徐大人这一幅沧桑年迈的样子,本来在心中演过千万遍的她狠狠出恶气的那些台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自己都不记得,到底幻想过多少遍,那样的情景。
她那时初到千红楼的时候,那些诱人惑人的法子学不好,她被一鞭子一鞭子摔在背上的时候,她就想着,等她将来一定要一鞭子一鞭子地还给徐大人。
昨日被鞭笞,第二日就用最好的药敷上,几天之后,她的背又变得雪白,一点疤痕都没有;再过几日,又被摔上几鞭子,就好像是第一次被鞭笞一样。
她做不好事时,被罚吃馊饭,她那时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想,将来也给大人灌上几口。顿时,那股馊气都好像消失了不少。
她被训练睡姿的时候,总是在睡着了,就控制不好自己,一开始被绑着睡,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就解去了绳子,若是第二天醒来,她睡姿变了,就要被褫衣庭杖。她闭着眼睛,尽力用双手遮挡着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她脑子里,全是徐大人被游街示众,别人用白菜鸡蛋砸过来的样子。
在千红楼的日子,她除了没失去自己,其他的,都抛下了。
但是,她那时,从没有想到,到了这样的情景下,她有了选择的权利,但她却放弃了。只是觉得心死。
她起身,裙摆一扫,昂着头,就好像她容颜依旧,脸上没有这馒头大小的肿胀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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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夜,郑旭终于忙完了手上的公文。他从桌案上起身,一看,天已经全黑了。夜空中有星子点点。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叫来了小胡子,“小胡子,徐承修回来了吗?”
胡公公道:“回太子殿下,回来了,差不多晚饭时分就到了。不过,回来了之后,就直接进了屋子,似乎到现在还没有用膳。”
“是吗?”郑旭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徐承修在路上可见了些什么人?”
胡公公思索了一下,回到道:“据奴才所知,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