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吞咽了一下,许久没有说出话,然后伸手紧紧握住了悄儿的手,把她扶到刚才自己坐着的地方,让她坐下。
悄儿还有些拒绝,“娘娘,使不得……”
她一直努力地摇头,“使得,什么都使得。”本该是她受的苦,她有郑旭的庇佑,然而悄儿没有,所有的苦一个人全部承受了。
这个时候她站着,从上往下看去。悄儿的发髻上一点装饰也没有,只有一根铁质的簪子用来固定头发。她的头发一半都灰白了,像一个迟暮的女子。
再看铜镜里的她,眼角处的皱纹非常明显,一条条都是岁月刻上去的痕迹,叫人再不能忘记往昔。她刚才拉过悄儿的手的时候,清晰地感觉到她手上的茧子,她越发清瘦了,手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好像这只手只有一层茧子。
她把手分别放在悄儿的两肩上,哽咽地问:“你经历了什么。”
悄儿慢慢笑了,伸出一只手,斜搭在她手上笑道:“三年未见娘娘,娘娘还是如同昨日一样,光彩耀人。娘娘是时间的宠儿,奴婢不同,年纪到了罢了。”
“你骗人。你同我年纪相仿,左右二十出头。”她说这话的时候,鼻子隐隐发酸,她想了一会儿,开玩笑道:“骗我的是小狗。”
悄儿噗嗤一声笑了,“好好好,奴婢是小狗。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奴婢那时与您分别之后,就被安排到了内安乐堂,直到最后留在了浣衣局。虽然日子辛苦一些,其实也没别的大碍。至于这银发,是奴婢生了一场大病所致。”
她反手握紧了悄儿的手。
宫里规定:“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以证取药。”就算悄儿是懂得医术的,但是她既不能向外人展现出来,又没有药材可以自救,受到的苦可想而知了。
“反正是活下来了,不是吗?”悄儿扯出一个笑脸,“就像娘娘以前说的,活下来就不容易了,不是吗?”
“是啊。”她浅浅一叹,微笑道:“欢迎你重新回到千禧殿。悄儿,你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做回管事姑姑。”
她和悄儿相对无言,眼中各含泪水。
过了一会儿,悄儿像是想起什么,才说道:“说起来,娘娘,我想向您求个恩典。刚才奴婢也说了,奴婢在浣衣局生了一场大病,若是没有这人相救,恐怕就死在浣衣局了。”
她没有立即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静静听着悄儿说。
娘娘确实是不一样了,三年不见,容颜不变,但是给人的感觉就越发成熟老练了,让人有种不能不信服的感觉。悄儿的内心也是欣慰的。她继续说道:“这个人叫路姝,她平日里在司膳司当差,她平时性子比较沉闷,不喜与人玩笑,所以得罪了司膳大人,罚她来给我们浣衣局里的罪人送饭。”
她听了心疼悄儿,说道:“别这样说自己,你本无罪,怎么会是罪人。”
悄儿笑了,继续说道:“浣衣局里生死有命,昨日还活生生的和你抢饭的人,第二天就没了,也是很正常的。那时候奴婢已经快不行了,那日她来送饭,偶然路过,见奴婢快不行了问了别人几句,听别人说我是千禧殿的,没有避之不及,反而上前照料。其实她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就是平时沉闷了些。”
见娘娘不表态,她继续说道:“路姝在司膳司不得志,奴婢现在回来了,也想回报她一方安生之地。”
“这样很好,知恩图报,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的根本原则。”她听罢,还是选择了赞许。虽然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她没有说。这个世上如果悄儿都不能再信任,还有谁可以信任?想到这里,她笑着说:“你决定吧,千禧殿的掌事姑姑,悄儿。”
“娘娘打趣我。”悄儿不好意思地一笑,“那奴婢过几天就把她领来给娘娘看看,娘娘要是喜欢,那就让她留下吧。”
“好。”她浅浅一笑,能让悄儿开心的一笑,这是她现在所能做的最大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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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公事,郑旭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虽然没有想念到处理公事是心不在焉的程度,但是也不能否认,某些间隙,总是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呢喃。
又能再见到她了。
如果她也在想念自己就好了。
郑旭走进千禧殿,发现火光不如往日明亮。他在门口微微站了一会儿。
“哎呀,皇上来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四叶最先惊呼起来,这样的声音让她回过头来,向这边望了一眼,但是没有起身相迎。
郑旭太过于熟悉她这样的表情。她这样不冷不热地,那就是真的伤心了。
郑旭低声问四叶:“你家娘娘怎么了?”
四叶抓抓脑袋,也朝她那边望了一眼,说道:“唔,可能是今天见了悄儿姑姑,想起往事了吧。”
悄儿。那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宫女千千万,但是这个名字,他还是记得。人长什么样记不清了,只记得悄儿与她的感情还是非常好的,亦仆亦友。
郑旭最开始查到悄儿是郑淳的人的时候,他承认,那个时候是直接想要秘密处死这个宫女的。但是想起这个宫女与她的关系,他最终还是没下手。
他承认,他是有私心的,才授意小胡子把悄儿分配到浣衣局。
但是见到她这个样子,郑旭又不忍心了。总觉得自己还是做错了一件事。可是她与悄儿这样好的关系,到底是因为悄儿本身,还是悄儿身后的那个人?
每每想到这里,他总是嫉妒得发狂。但是他又始终不愿意承认这种嫉妒。
“听说你在生气?”郑旭走到她身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她没有回答。
郑旭又上前扯了扯她的袖子,“生气了?”她抬头,瞥了他一眼。
僵持了一会儿她起身想要离开。没想到,被他一下扯进了怀抱。她却不肯就这样轻易地妥协,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
突然,被他大手按住了头,她一时间有点懵。
“朕允许你打我。”他一本正经地说,末了,他还加了一句:“真的。”
她生气,不知道怎么地,一时间头昏脑热,一口就咬在了他肩膀上。
“嘶——”的一声,郑旭疼地倒抽气,却没有推开她。
她不再挣扎,却越咬越重。过了好一会儿,她渐渐觉得嘴都咬酸了,才松开了。
郑旭的脸憋得有点泛红,但是还是一脸微笑着看着她。
消气之余,她翻了个白眼,犹豫一会儿,伸手扒开了他的衣领,在锁骨不远处,清晰可见一排牙印。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