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说过宋宜坏话的人这会儿终于感受到了危机,纷纷低下头。宋宜目光一一扫过在座众人,最后才道:“诸位姐妹放心,文嘉自幼受母亲教导,为人需得大度。”
众人皆松了口气,又听宋宜接道:“可惜文嘉不才,十数年来未得家母真传。诸位方才的话,文嘉都尽数听进心里了,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宋宜这话惹得在场一片难堪,最后一句更是明着说自己,实则让诸位没事就闭嘴,一旁在官宦之家混迹多年已成人精的夫人主母们被这句绵里藏针的话惹得再次纷纷笑出声。
官家小姐们脸上挂不住,有随同前来的夫人欲要出来与宋宜争个高下,眼看场面愈发不可控制,恩平侯夫人连忙出来打圆场:“县主近来越发风趣了,同各位小姐开玩笑打趣儿呢。外边冷,大家还是进去听听曲儿暖和暖和,今儿请的是帝京来的最好的戏班子,万望各位夫人小姐赏脸。”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主人家在给两方台阶下,是以纷纷附和,宋宜也不好拂了主人面子,也笑笑准备进屋,灵芝却眼尖瞧见府上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进来,忙向宋宜回了话过去,宋宜在原地等她,恩平侯夫人只好安顿好其余诸人后再出来寻她,恰见灵芝过来附在宋宜耳边说了几句话,会意道:“县主府上有事?”
“确有些事情,父亲派人过来通传,让速速回府。”
恩平侯夫人不好再留,只好道:“要事要紧,县主请便。”
宋宜向主人家告辞,随灵芝从来路回府,待出得恩平侯府大门,宋宜这才问:“我爹怎么说?”
“王爷只说帝京有人来,持圣上口谕,请县主回府。”
那草包小姑的枕边风来得这般快?
宋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问:“来的是大内的什么人?”
小厮垂首,“不是大内的人,是御史台。”
宋宜心生疑惑,却也知多问无益,只好上了马车,心思却已不知到了哪里。
马车回程时比来时驶得快,车内颇有些颠簸,但好在一路走大道,也不至于过分不适。宋宜循例从西南角仪门入府,绕沁园至正门,刚穿过垂花门到门廊处,见宋嘉平正在此处等她,忙问:“爹爹,帝京来人怎么说?”
宋嘉平摇头,“规矩大得很,说是旨意有你一份,必得你回来才肯宣旨,请进来吃口茶也不肯。”
宋宜正要回话,就见大门从外至内缓缓打开,门口一人长身玉立,朗声道:“监察御史沈度,持圣上口谕,请定阳王与文嘉县主接旨。”
延和二十七年,小寒日,陪都,小雪天。
宋宜从门廊望至正门口,一眼望见从风雪里赶来的沈度。
宋嘉平备香案,率阖府众人跪地俯首,沈度宣口谕:“陛下命定阳王与文嘉县主进京面圣,即日启程。”
再简单随意不过的一道口谕,宋宜谢完恩,背后却已浸出一层冷汗。
是日小寒,焉城北风呼啸,夜色降得早,寒风裹挟着冰雪利刃砸在定阳王府的朱红大门上,平白添了几分寒意。
宋嘉平客气谢恩:“如此,就劳烦大人了。”
“王爷莫要折煞下官,下官不过奉命行事,担不起王爷纡尊降贵的一礼。”沈度见宋嘉平如此配合,倒也并不意外,只道,“还请王爷和县主休整一晚,明日随下官进京面圣。”
明明是一丁点错也挑不出来的答话,可偏偏沾染了寒意。
沈度一脚踏进天井,迎风踏雪走进院里来,每一步都走得极稳,踩得脚下积雪“咯吱咯吱”地响,宋宜不由抬眸看了他两眼。
沈度不是时常出现在帝京贵女闲谈中的那类公子哥,虽有一副天赐的好皮囊与盛名在外的好文采,却既没有讨贵女欢心的口舌,也没有一路顺风的仕途,延和二十四年的探花郎,到如今三年过去,经翰林院与御史台打磨,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这倒令诸多原本对他有些上心的官宦之女纷纷收起了小心思。
宋嘉平去年以年事已高为由上书归乡,定阳王府自此迁至陪都。在此之前,文嘉县主宋宜,那也是帝京里一朵诸多世家大族都高攀不起的娇花,向来不把这类寒门高士放在眼中,可偏偏这次却多看了沈度几眼,惹得宋嘉平也一并打量了他几眼,倒让沈度有种他才是被动者的不自在感,微微蹙了蹙眉。
宋嘉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适时出声打破了这份不自在:“请沈大人借一步说话。”
沈度并不答话,只是弯腰拱了拱手,随他进了前厅。
宋宜候在门廊下,伸手去接飞檐未能阻挡在外的雪粒。
廊外飞雪不知愁,簌簌而下,迅速掩埋了方才沈度走进来时留下的那道印迹。
冰雪沁人,宋宜顾不得仪态,缩了缩身子。
今日沈度的到来绝非善事,便是接宋嘉平与她进宫,也绝不该是御史台来人。
御史台那是什么用处?
纠察百官为先。
宋宜召了管事许林过来,“许叔,闹这么大阵仗,门外什么情况?”
许林环顾周围,引着宋宜离开前厅几步,这才低声回道:“回县主,门外……北衙禁军在。”
宋宜心里那股不安到这当口终于应了验,因许林跟随宋嘉平从军多年,与他们一家素来亲厚,说话也没了顾忌,直道:“父亲去年才回乡,如今不过一年,陛下竟然又赶在年节之前就要召父亲回京,想来也定无好事。只是这来的是御史台的人,着实太奇怪了些,许叔有听外间的军爷说是为着什么缘故么?可与靖安侯府有关?”
许林迟疑了一瞬,“不曾听说,不过倒是听有位军爷说要去请城外某位将军晚间进来吃点热酒。”
城外还有驻军,宋宜微愣。
管事听见厅内有动静,忙告了退:“御史台前来所为何事尚未可知,但吉人自有天相,县主不必太过挂怀。”
沈度与宋嘉平两相让到门口,正见着管事离去,沈度看了眼他的背影,向宋宜简单行了个礼,“见过县主。”
宋宜忙还了礼,“沈大人客气。”
沈度不欲与她寒暄,于是抬眼看了一眼宋嘉平,说起公事:“叨扰王爷和县主,今夜还请二位在别院委屈一夜。”
话已说到这份上,再闲谈也已无益,宋嘉平神色自若地往别院去,宋宜向沈度告辞,追上宋嘉平的脚步。至垂花门时,宋宜突然想起来什么,回望了沈度一眼,彼时沈度已经在安排后续事宜,感知到宋宜的眼光,抬眼望向宋宜,久未动作,半晌才抿了抿唇,向宋宜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是夜,定阳王府并不太平,沈度说是请宋嘉平和宋宜宿在别院一晚,却命禁军将阖府下人圈禁至一处,只留了两三人贴身伺候,连重伤卧床的宋珩也一并被请到了此处。
管事命人烧了旺火,屋内人多,颇有些闷热,倒是驱走了几分寒气,却止不住一大家子心中的五味杂陈。
宋嘉平在案前坐了很久,也不说话。宋珩心里七上八下,因着伤势时不时地哼唧两声,还不忘追问:“爹,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陛下怀疑您有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