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2 / 2)

宋宜院中寅时点卯,清点人事器具。暮春时分,宋宜终于换下了她常年护身的厚袄,披着件金丝绣纹单衣,倚在门边看下边人忙活。环佩叮当作响,她在这清脆的声响中,仰头望了一眼飞檐下那盏昏黄的灯笼。

长夜将尽,那盏灯也似要燃尽了。清晨薄雾浓重,风又发寒,烛火扑闪了几下,眼见着只剩灯芯一点红,扑腾几下之后,竟然又重新旺了起来。

贴身伺候的丫鬟传了水进来,宋宜兴致未尽,唤人添了灯油,这才返身坐回梳妆镜前。

前几日宫里头传出来消息,说是上头欲为定阳王府长这个脸,宫里也是要来人的。宋珏得了消息,专程过来打过招呼,今日必得事事隆重,不能失了体面。

丫鬟如此想着,等宋宜净了面,挑了最正气的胭脂,拿银簪子挑了些出来,欲替她搽上。

宋宜伸手阻了她,亲自挑出来一盒其他的,暗香淡淡,极衬她肤色。

宋宜平素妆容简单,今日却亲自取了花钿贴在额间,点染了口脂,还特地插了支金步摇。丫鬟不敢再替她装扮,只好从铜镜中悄悄看她,由衷夸了句:“这是哪家的仙子下了凡?”

“瞧你这嘴,偷吃了小厨房的蜜?”宋宜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同她打趣了句。

丫鬟得了定心丸,大了胆子道:“县主可别冤枉奴婢,不过县主今日可是又要令满城王孙公子倾倒了。”

“满城王孙公子又同我有何干系?”宋宜起身净手,余光扫过铜镜中这张妆容精致的脸,嘴角微微抿出一个笑来,“惯叫他瞧见我的狼狈样,今日总不能再出错。”

这话丫鬟听不懂,自然接不上话,宋宜也不解释,换了身衣裳,到前厅忙起了正事。

午时宴客,巳时方到,已陆陆续续来了客。宋珏亲到门厅迎客,朝臣们的宴席设在四面厅,女眷的宴则设在花厅,女眷轿撵直接入府,停在一旁的轿厅,宋宜候在一旁,同来往的命妇问好。

端王似是过意不去,今日亲带了厚礼来贺,还带了长平再次登门致歉。刘盈在花厅寻了一遭,又到院中溜了一圈,没见着那病秧子,拉了下人一问也说没见过,只好过来找宋宜,问:“宋珩呢?”

宋宜指了指他住的院落,又道:“别去。他若是个知礼数的,今日合该到前厅来,断没有让客人去寻他的道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盈嗤笑了声,“就他。”

宋宜还要回话,小厮急急忙忙过来,冲她禀道:“东宫亲至,想要见见县主,世子请县主即刻去趟门厅。”

宋宜冲刘盈致以抱歉一笑,随小厮穿游廊往门厅去,心思却已到了八丈开外。

那夜之后,东宫亦被宣室殿那位狠狠敲了记警钟,这几月来很是低调,日常难得露脸。当日东宫欲亡宋家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如今那位说是要为定阳王府长脸,却派了东宫前来,存的是什么心思,她一时琢磨不透,但面子上的功夫终究要做足,不能怠慢。

她往前厅的这空当,沈度也到了王府大门外,恰巧遇上同样姗姗来迟的褚彧明。他身后随从捧着厚礼,挡住了脸,沈度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连看了好几眼,又没看出来什么异样,只得作罢。

褚彧明声音压得低:“北郡告捷,定阳王下月可就要返京了。”

沈度矮他一级阶梯,跟在他身后入府,只“嗯”了声,未作表示。

褚彧明回头看他,“退之,我是过来人,你别步我的后尘,省得后悔一生。怜取眼前人,那丫头是个妙人。”

沈度抬眼看他一眼,“眼下暂且没这等心思。”

“两不耽误。东宫如今谨慎得很,你暂且寻不着他什么错处,反正也是闲着,不如趁机把这事了了。”褚彧明垂眼看他,意味深长道,“当日你用来迫东宫收手的那些东西,若是时机掐得好,易储也不是不可能。你花了多少工夫和心血才能得来这些东西,这般轻易就拿了出来。你小子,敢扪心自问,你当真没半点心思么?”

沈度摇头。

“你若要成大事,少不了等上三五年,那丫头可等不了这么久。更何况,你若当真同那丫头有缘,定阳王府还是一大助力。左右当日定阳王也未对不起你沈家,还救了你这后生一命。”褚彧明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再说,你也别诳我,情之一字,可半点不由人。我是过来人,你瞒不了我。”

“堂堂首辅大人竟然喜欢做媒,下官失敬。”

褚彧明“嗨”了声,“你这小子,你如今呛我,日后自有你后悔的时候。我现在就想啊,当年你娘若跟了我,也不至于落了这么个结局。我这一生作孽太多,怎么说也得替你娘把你的大事料理好喽,下辈子才有颜面再见她。”

这话沈度已听了不下数百遍,实在懒得搭理他,在背后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

王府下人迎上来,引他们去前厅,褚彧明噤了声。刚穿过垂花门,他顿住脚步,下巴微微抬了抬,指向前方,“你不着急,有人可比你着急。”

沈度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宋宜和刘昶正在亭中,宋宜躬身,亲自为刘昶点茶。

刘昶掀袍在石凳上落座,宋宜执壶,替他斟了杯茶。

褚彧明往前走了两步,同王府小厮吩咐了几句,那小厮行了个礼告了退,他也停在了廊柱后方。他为尊长,他不走,沈度只得停在他身后候着,同这位为老不尊的首辅大人,一并做这难登大雅之堂的偷听墙角之事。

凉亭掩在廊柱后方,亭中二人的谈话清晰可闻。

刘昶客气道:“王爷不日将班师回朝,提前贺喜县主了。”

接着便是宋宜那惯常冷冷清清的声音:“谢殿下挂怀。”

刘昶知她的性子,亲自替她也斟了杯茶,“还在怪孤?”

“不敢。”宋宜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稳稳放上桌沿,并不肯赏脸喝上一口。

“文嘉,”刘昶的语调带了几分无奈,低低拖长,“你知道孤的性子,你当日若肯对孤服个软,孤自会手下留情。”

“殿下的意思是,等定阳王府满门被灭,殿下自会暗中将文嘉纳入东宫,改名换姓养作金丝雀,永世不得见光?”宋宜直视他,“可是,若非当日北衙留情,殿下今日,兴许已经见不到活着的文嘉了。”

“孟添益提前打过招呼,北衙那帮人哪敢要你性命?”刘昶一时语塞,一口气将整杯热茶咽下,缓了好一会子,才道,“更何况,你若是当年肯对孤服个软,又怎会有今日北衙之事?”

宋宜没出声。

刘昶继续道:“文嘉,朝中三品大员以上,哪家的女儿有你这般任性?你嫁谁不是嫁,当年你如何也不肯松口,日后父皇金口一开,怎么着?你还不是得乖乖下嫁给那个草包。嫁他如何?嫁孤又如何?”

宋宜起了身,双手捧过那杯茶,举至胸前,又听他继续质问:“你当日宁肯去求一个御史,也不肯来求孤。文嘉,你素来好面子,怎地,为了保命也能落下这张脸?那你求谁不是求,如何不肯来求孤?”

“殿下太过偏执,文嘉承受不起。”宋宜将那杯茶一饮而尽,茶杯轻轻放回桌上,“若是蒙受殿下喜爱,便得承受家破人亡之苦。这般喜爱,不要也罢。”

“偏执的是你,文嘉。”刘昶低笑,“你若点了头,自能再保定阳王府数十年荣宠不衰。你爹护你到此地步,你呢?却不肯为宋家让步一分,你一个女人,何苦固执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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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宋宜压低了声音,语气中的疏离更甚,“殿下伴君二十余年,不会不知陛下的性子。陛下他断不会允定阳王府与东宫有所牵连,否则当年也不会私底下为贵妃娘娘做了说客。还望殿下自重,有些话可不能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