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毫无招架之力,整个身子在一瞬间僵硬如铁,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去看他。
他感知到她身体的变化,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嘲讽地笑了笑,随后低头在她锁骨上咬出一道痕迹来。他本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可忽然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在他脖颈上,他猛然抬头望向她,宋宜果然已落了泪,泪珠冲刷掉脂粉,已不再是海棠,而是换回了玉兰。
她看向他,轻声道:“沈度,是我对不起你,你别这样。”
他微微有些动容,但她下一句却是:“找个寻常好姑娘并非难事,你不要介怀这些小事。”
“小事?”他看她一眼,嗤笑了声,勾住她左肩的衣服,往上一提,归于原样。衣物覆上伤口,宋宜受了疼,身子不安分起来,他在此刻,往她膝上重重一撞,“宋宜,你若无心,当初又何必来招惹我?”
宋宜闷哼出声,紧紧咬住嘴唇才没出声喊疼。她这般狼狈模样被他悉数看了去,直到她忍过这阵阵痛,渐渐平静下来,他才道:“你若告诉我,你看见了书房里那东西,生了些别的心思,我还相信些。你不妨解释一下,你爹怎么知道的?”
宋宜轻轻闭了眼,睫毛阻了往下掉的眼泪,她轻轻开口,不再隐瞒:“我是看见了。”
“但你有什么资格来怪我?”她冷冷笑了声,“沈度,从头到尾,你想过对我说实话么?”
沈度缄默。
她笑了声:“咱俩到底谁对不起谁?若不是我昨日偶然撞见,我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日你莫名其妙的敌意和数次手下留情的缘由是什么。沈度,你不是没有过令我生疑的地方,我却从未起过查你的心思,不过是凭着‘相信’二字,你呢?”
沈度忽地笑了声:“你以为我同你这般,是为了报复你爹?”
宋宜摇头,缓缓睁开眼看他,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不是。当日你拿出来对付刘昶的东西,我虽然没见过,但刘昶同我说过,时机得当,易储也非难事,所以他才如此记恨你。你能得那些东西,想必花费了好些功夫和心血。当年之事,刘昶母子想必脱不了干系,若是为了复仇,你断不会如此取舍。”
“况且,真情假意,我也不傻,辨得出来。”她声音低下去,有些断续,“我信你是真心。旧怨在前,你能这般待我,我、自然甚、甚是感念。”
她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可是,你有情有义,我却没心没肺啊。你这样的身份,若是有朝一日被人得知,你让我怎么办?让定阳王府怎么办?连我哥这种平素和你没什么接触的人,对你都有怀疑,你当旁人没有么?如今是查不出什么来,可你要对付那些人,终有一日是要走到明面上来的啊。那时,你又置我于何地?”
她声音轻到听不太清:“沈度,我没这么无私。你若是身份清白,哪怕抗旨嫁你呢,我爹尚有同陛下抗衡之力,兴许能保住你我。可你偏偏是这样的身份,陛下当年震怒造成的影响如今还左右着朝纲,我不能让家人陷入随时可能为你陪葬的境地。”
沈度默了下来,静静看了她膝盖半晌,问:“你说这话,认真的?不是被逼的?”
宋宜点头:“没人能逼我做什么事,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他颔首:“宋宜,趋利避害你倒是学得半点不差。也好,我不会再和定阳王府有什么瓜葛,也不会再连累你,你放心便是。”
他默默放开她,走远了两步。
她向他的背影,明明还和前日一般笔挺,却像突然委顿了下去,失了生气。
她有些不忍,但还是开了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可能一辈子不露马脚。看在昔日情分上,我会让我哥想办法将你左迁外放出京。”
“沈度,此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她犹疑半晌,才接道,“人就活这么短短的一辈子,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就不要在意了。你想去哪儿?回兖州么?还是回你真正的故土宁州?”
沈度返身回来,再度将她压回墙上,几近气急败坏:“宋宜,你敢!”
宋宜受制于人,但没失了底气,冲他浅浅笑了笑:“是你说的,我宋宜有什么不敢的?除非你有本事将我掐死在这儿,不然你试试我敢不敢。”
“宋宜!”他再喝她一声,却似失了力气,不想再同她继续纠缠下去,于是问,“你想好了吗?选谁?”
宋宜抬眼看他,心内调味瓶翻了一地,面上却微微笑了笑,戏谑道:“刘昶啊。我从前和他的情分,你不会没听说过。不然,也不至于提起旁人都不在意,但每次一提到他,你准会生气。”
他听不得这名字,伸手在她锁骨处狠狠压了压。伤口不深,但覆着衣物,还是令人疼痛难忍。
“宋宜,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这样的性子,开弓没有回头箭,怕你担心。我确实有错,向你道个歉。”他笑了笑,“不过没想到我看错了,你既然怕担风险想走回头路。也好,如你所愿。”
“我犯的最大的错,大概就是当日含元殿,你说便是抗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竟然信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当真错得离谱,这些,本不该发生。”
他手上用了力,宋宜疼得倒吸凉气间,他举起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虎口上的伤早已好全,伤痕渐渐消退,但还留着一丝浅浅的痕迹,是当日在含元殿,她死命咬下的,他们这一段缘分真正的起始点。
他一字一顿道:“宋宜,你欠我的。”
“好啊,欠就欠了。”宋宜冲他笑了笑,“你记得出京也要好好做官啊,别再这样刚直了。不过出了京,升迁之后,你也会是当地的大官,不必这样看人脸色了。”
“我保证刘昶不会再小心眼针对你。可日后,你若还要对付他,我们……可就是敌人了。”
她尾音轻轻上扬,好似在随口开玩笑,可这到底是不是玩笑,二人心知肚明。
沈度沉默许久,放开她,吐出一个字:“滚。”
宋宜沉默地开了门,灵芝赶紧过来扶了她,她在灵芝嘘寒问暖的杂音里,仰头望了一眼门口这株梧桐树。
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却在雨中独自萧索。
第49章
这株梧桐树在夜里迎来了它今日的第二位客人。
褚彧明拎着几坛子酒不请自来,被门房拦下:“大人说今日不见客,还请回吧。”
褚彧明胡子一翘,伸手把他往边上拨:“去去去,我还不信这小子敢拦我,我来给他送礼。”
门房懒得同他废话,将门往外阖,老顽童“嘿”了声,将他往边上一撞,自个儿溜了进来:“别追了啊,你要追过来,我就告诉那小子是你放我进来的。”
门房吃了瘪,将门关上,褚彧明已经到了书房外,平素这个时辰沈度一般都在书房忙活,但今日书房未掌灯。他犹疑了下,往后院去,走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里头安安静静,但他却直觉里头有人,径直推开了门,借着庭院里的黯淡灯光,他看见沈度枯坐在书桌前,他再敲了敲门,沈度看他一眼,没出声。
褚彧明进了屋,将那几坛子酒往桌上一放,开始数落:“我说你小子,是你求着我帮忙,我把大礼给你送上门来,你居然还不理不睬,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他说着从怀里开始掏东西,边掏边盘算:“这东西递上去,靖安侯暂时也得安分些时日,老宋那边再施点压,应该不是难事。”
沈度依旧不吭声,他“嘿”了声:“我说你小子,不是刘昶还要我帮你解决吧,你都盯了他好几年了,不带这么折腾我这把老骨头的。”
他眼尖,瞧见沈度身前那本折子,亲自掌了灯,趁机一把抓过草草阅了一遍,问:“都有实据?那够刘昶受一阵子的了,只是怕陛下易储的心思不强,你再度针对他,也会置你自己于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