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2 / 2)

宋宜赶到的时候,潘成恰巧刚拿了折子进去奉给燕帝:“陛下,定阳王命人加急送来的,未经司礼监。”

“又无战报,加急送的什么?”燕帝随口玩笑着,摊开了折子,神色逐渐凝重,还未出声,外头有人通传说宋宜求见,于是笑了声,“朕就说他今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原来又是为着他这宝贝女儿,他这人呐。”

潘成愣了愣,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问:“那陛下是不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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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燕帝摆摆手,“告诉她,若是为婚事而来,让她赶紧滚回去,朕没这闲工夫整日围着她转。”

潘成领命,他又道:“让司礼监拟个旨,东宫良娣,明早递进来过目,这旨朕亲自颁。”

潘成微怔,不想最后还是东宫,但不敢表露出来,亲自出殿去向宋宜传了话,又回来伺候燕帝歇下。他再出殿时,宋宜仍未走,他只得劝了句:“县主还是回吧,旨意明日便要下了,县主今夜在此,也于事无补。”

宋宜一愣,他不忍看她,微微低了头:“陛下刚命司礼监拟旨了,东宫。”

他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泄露了圣意,有些尴尬地冲她摆了摆手:“县主请回吧。”

宋宜怔了好一会,她是赶在宫门下钥的最后一刻进来的,周谨在神武门,见她持太后当年特赐的牌子,犹疑了半晌,才放了她一人进来。她此番回头一望,身后空无一人,有些茫然无措,潘成又劝了一道:“王爷待老奴不错,老奴劝县主一句,陛下心思一定,这么多年了,几乎从未有过收回成命的时候。陛下没有要见县主的意思,县主还是早些回去,别让王爷担心。”

潘成交代了夜里当值的小黄门几句,随后消失在了夜幕里。

宋宜木然了许久,她若见不到人,别的都是空话,犹疑许久,她还是未折返,在殿外跪了一宿。

夜里依旧燥热,这场雨酝酿到了卯时,终于倾盆而下。潘成赶来伺候燕帝起身,见着宋宜还在此地,微微叹了口气,冲她摇了摇头,进了殿。

他伺候燕帝捯饬完毕,叹了声:“这大雨又下下来了。”

“每年雨季不都如此,有什么好感慨的?”燕帝一愣,明白过来他话外之意,抬眼看他,“文嘉还在?”

潘成恭谨道:“是。在殿外跪了一宿呢,陛下要不还是见见吧?”

天光微敞,燕帝听了雨声好一会子,点了点头:“传吧。”

宋宜入殿,膝上旧伤添新伤,步子有些不稳,燕帝瞧着,冷笑了声:“怎么?皇家的亲,你也敢拒?”

宋宜叩首,淋过雨,嗓子有些哑,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诡异:“文嘉哪有那个胆?只是兹事体大,不敢隐瞒陛下,更不敢损天家颜面,不得不来罢了。”

她话里有话,燕帝连问都懒得问,看了她一眼,宋宜接道:“文嘉已非完璧,不敢辱天家颜面,还望陛下……”

她话未说完,燕帝已动了怒:“文嘉,朕看你是越来越没脑子,你纵是不愿,也想个好点的托辞。你爹守着,谁能辱你清白?”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想起了那日围猎之时,宋嘉平气冲冲地跑来找他领人的事,话里就带了几分不确定之意:“当真?”

宋宜点头:“陛下若不信,找嬷嬷来验也可。”

燕帝沉思了会,宋宜知他心中所想,轻声道:“陛下,瞒天过海行不通的。那夜我爹擅闯围猎禁地,北衙上千人看着呢。一传十十传百,谁知现在传成什么样了?”

上首的人迟疑了下,宋宜缓缓道:“旨意还没下,原因又出自文嘉身上,二位殿下自然不会受闲言碎语所扰。”

宋宜补道:“那夜之事,太子殿下脱不了干系,但我爹当日没有追究,日后也不会追究,还请陛下宽心。”

“文嘉,”燕帝没来由地笑了声,“朕还是小瞧你了。你将所有路都堵死了,朕是不得不同意?”

宋宜叩首:“文嘉不敢,还望陛下权衡利弊。”

“不敢?”燕帝冷笑了声,“文嘉,朕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简直无法无天了!”

燕帝冷冷盯了她一眼,吩咐潘成:“昨夜拟的那道旨让司礼监扔了,重拟一道,文嘉县主,行为乖张,有违礼法,贬为庶人,永世不得踏入皇城一步。不必拿来过目了,就这意思,立刻颁下去。”

潘成怔在原地,别的不说,光是“行为乖张,有违礼法”这八个字,就算是将宋宜一生轻飘飘地毁掉了,更别说不得踏入皇城一步这样的惩罚了,这是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再踏入定阳王府一步。

宋宜却面无异色,叩首谢恩,燕帝将昨夜宋嘉平递上来的折子往她跟前一扔:“文嘉,朕说过,你这一生之运,全仗着你爹。你以为你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拂朕的面子了?若非你爹连夜上的这折子,你今日连活着出宫的机会都不会有。”

宋宜默默捡起那折子看了眼,自请削藩,甘立军令状,削藩不成,自刎于三军将士前。

宋宜强忍着才没落泪,当日宋嘉平非要辞官,说到底就是不愿揽削藩这活,藩王割据非一日之寒,又多通过姻亲与朝中大员串通一气,势力错综复杂,不光是战事难,日后树敌也千千万。可今日,上头不开口,他竟然为了她的任性心甘情愿如此。

她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但事已至此,天子之尊哪能给她回头的机会。

燕帝冷冷开了口:“滚,从九华殿叩拜至神武门,正是上朝的时辰,朕倒要看看定阳王见着他这宝贝女儿如此不堪,会不会后悔。”

宋宜再拜:“陛下想让文嘉在满朝文武面前颜面尽失,文嘉明白。旨意已下,这是文嘉最后一次面圣,也是最后一次在陛下面前如此自称。愿陛下长乐无极,文嘉知罪,日后定当谨遵陛下教诲。”

燕帝看着宋宜出殿,那股火气竟然莫名小了些:“也罢,当初想圈她入宫无非为了削藩之事,既然定阳王为了她不入宫也肯这般,罢了,她这性子,入了宫怕也是搅得六宫不宁。”

潘成默默望了眼宋宜孤零零的背影:“陛下说得是。”

燕帝随他的目光看过去,默了默,问:“昨儿宋珏是不是上了道折子?”

“是。”潘成赶紧将折子翻出来,“司礼监的意思是允,但涉及到御史台,送过来请陛下亲自定夺。”

燕帝目光落在“沈度”二字上,须臾,甚至没去看折子的内容,就摆了摆手:“给宋珏点面子,照孟添益的意思办。”

宋宜到九华殿的时候,时辰还早,但叩拜之事做起来出奇的慢,她膝上的伤又疼得厉害,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艰难。她在这雨中,见证了朝官的指指点点与窃窃私语,方知这等事并非只有闺中女子爱做。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一抬头见着宋嘉平,笑容僵在脸上,缓缓对着他磕了个头:“女儿不孝,令阖府蒙羞,更愧对爹。”

宋嘉平摇头:“谈什么蒙羞,贬废的旨意虽然下了,但你始终是我女儿,我倒要看看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他语气柔和了下来:“去吧。安心走完这段路,一会儿爹来接你。”

宋宜到太液池边的时候,那人撑着一把伞候在此处,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近了,嘲讽地笑笑:“县主昨日不还说要风光大嫁东宫殿下,怎今日就落得如此狼狈?”

贬废的旨意早已下达,庶人身份如何能入东宫?帝京之中人多口杂,这道旨意不出一刻钟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何况他从神武门过来,不会没有听说,可他还是这般出言,自然是刻意嘲讽与羞辱了。

宋宜平静道:“那也与大人无关了。大人勿要误了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