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被“官老爷”这称呼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沈度,没忍住笑了声。
大娘听见她笑,以为她不相信,又解释道:“小娘子常在深闺,自是不知这些事。说实话,当年归附之后,我们什么好也没捞着,还得年年上供,日子过得还不如以前呢,大家就都想啊,还不如反了跟着夷狄呢,恰巧碰上帝京里头不知怎地把互市停了,害我们连粮食都吃不上,大家伙这心思就更盛了,当时帮夷狄的人可多了。不过这一仗还是京里边赢了,这些人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内奸了。”
宋宜低头专心致志地看她如何穿针引线,轻声道:“什么内奸不内奸的,混口饭吃罢了,民以食为天。”
“小娘子这样官家大户出来的人,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大娘随口奉承了句,又看了她好一会,才接道,“好在如今好了,战事没了,世道太平了,这位官老爷人也好,经常混在人堆里视察民情呢,谁叫着搭把手帮干点活他也愿意,半点官架子都没有,一点不像京里头来的官。”
“他以前过过苦日子的。”宋宜顿了顿,试探问道,“大娘以前读过书的罢?”
大娘愣了半晌,点了点头:“我夫君是上一任知州的幕僚来着,没有功名,但读过几年书,我也跟着他粗粗学过几个字。”
宋宜轻声叹了口气,这也算是半个官了,官都要反,何况民,难怪她爹以前总是忙活不完。她失了好一会神,才道:“大娘是有些见识的,旁人未必这么想。”
大娘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兴冲冲地道:“咱们这州不大,不过位置重要,夷狄和京里才抢来抢去,但哪头也没把我们当过人,从前当官的也不把下面人当人,明知道这地儿粮食都种不出来,还是哪头势力大,就要我们给哪头进贡骏马牛羊,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容易。如今来的这位官老爷,听说和京里斗了许久,才将税减了下去呢。大家伙儿虽然没什么见识,但谁对我们好,总还是知道的。”
沈度的性子是断不会将这些事拿出来说的,她并不知这些事是如何流传到百姓耳里的,大娘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解释道:“府衙里边其他老爷们说的,这些人从前为虎作伥,如今也都老实了,还对官老爷言听计从呢。”
这是变着法地夸沈度了,宋宜舒心地笑了笑,她原本以为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到了这种蛮夷之地,定会郁郁不得志,还想着她跟过来了,总算能宽慰他一点,倒不想,他一点情绪都没有,从未提过回京的事,反而乐得自在,真将自个儿当成佑护一方百姓的地方官老爷了。
她女红一直不算好,这鞋样子看着简单,但她做不出来,她刚想请教一下大娘,就听大娘道:“咱们官老爷啊,人好,生得也俊,每回到集市上走一圈,都有一堆刚及笄的女孩子给送瓜果鲜花呢。”
宋宜一愣,她又试探问:“小娘子是官老爷的妹子么?常见官老爷带药过来,对小娘子也是很上心了。”
宋宜失笑,原是为着这遭,敢情以为她不住府衙,沈度又日日往这儿跑,把她当成沈度背着夫人养的外室了,又不好明说,这才百般试探。
她今日闲得发慌,也不挑明,颇有兴致地问:“二姐对官老爷有意思?”
大娘“嗨”了声:“哪能呐?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不过听说官老爷来赴任的时候,是带了夫人过来的,咱们这地小,却从来没人见过这位夫人,估摸着官老爷对这位夫人也不大上心。这才想着,万一官老爷有纳妾的意思呢,咱们二姐的容貌也是这儿数一数二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宜回望了那女孩一眼,五官的确是一种独属于异族的惊艳之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京里头来的官老爷,哪位不是好几门妾的?”
大娘以为她也对未入门心怀不满,接过话头道:“是啊。再说了,听说那位夫人腿脚还不怎么便利,官老爷未必没有纳妾的意思,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夜里不回府衙来这儿是不是?”
灵芝刚好过来给那俩孩子拿吃的,听得这话,见宋宜并不纠正,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自个儿先忍不住了:“大娘您说什么呢,大人和夫人伉俪情深,哪容外人闲话?”
大娘似是没想到一个丫鬟敢抢自己主子的话,愣了下,重新打量了一遍灵芝,目光又重新落回宋宜身上,再慢慢移到角落里的轮椅上,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将针线收了:“家里还有些急事,我就先回了,还请小娘子当我今日没来过。”
她说着唤了俩孩子赶紧走,宋宜唤她一声,扬了扬手里的鞋样子:“大娘你东西没拿完呢。”
大娘回头看她一眼,身子一哆嗦:“不值钱的东西,就送给小娘子了。”
三人落荒而逃,灵芝没忍住盯她一眼,还未出声,宋宜笑个不停,阻了她未出口的话。她乐了好一会,才道:“跟她们置什么气呢,他敢么?”
灵芝瘪了瘪嘴,下巴指了指前头:“那可说不好。”
沈度手里拿着两把药草回来,还没走近,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两个妙龄女子,往他怀里扔了一堆瓜果就跑。
宋宜脸色一僵,打秋风的都到家门口来了,还真是民风开放啊。
沈度抱着一堆瓜果进了院里,见着宋宜在外头,还纳闷道:“怎么出来了?不是不喜欢到院里来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人这是觉着我出来给您丢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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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眉头一锁:“没事发哪门子疯?”
宋宜默默看着他,并不搭理他,他只好一脸莫名其妙地将怀里那堆东西递给灵芝,让先拿进去。
灵芝看了眼宋宜,宋宜终于出了声:“扔了。”
沈度一愣,下意识地阻道:“干什么呢?这些瓜果甜,晚点让人给你榨点汁。”
宋宜脸彻底黑下来:“灵芝,把药一块儿扔了。”
灵芝依言全给扔一旁杂物筐里了。
沈度:“……你怎么了?”
她还是不正面回答,沈度眉头一皱,觉着事情可能并不简单,并不是寻常撒娇闹脾气,赶紧凑到她跟前,蹲下讨饶:“又怎么惹你生气了?”
宋宜扭头不看他,他刻意降低了声音:“我刚去山里采药,遇见了贼人,受了伤。”
宋宜猛地转过头来,关切道:“伤哪儿了?”
沈度默默把手伸出来,果真是受了些伤,她刚想唤灵芝拿药过来,见沈度眸子里透着丝狡黠的光,把他手一扔,要灵芝来扶她进屋。
沈度起身拦住她:“到底生什么气了?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宋宜憋着憋着把自个儿憋笑了,懒得同这榆木脑袋置气,问:“集市还没散吧?”
沈度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依言仰头望了眼日头,简单辨了下时辰,老实答道:“没呢。”
“我想去逛逛。”宋宜冲他伸开双臂。
沈度拿她无法,乖乖半蹲下来,等她安安分分地趴上来,将她搂紧了,才问:“不害臊了?”
“不是民风开放么?”她往隔壁看了眼,“我看隔壁大娘以后说不定都会让她夫君背她出去溜溜圈儿。”
隔壁大娘?这边不像帝京,院墙一围,旁人什么都看不见,都是篱笆围的栅栏,就算是院墙了。纵然他坚持要她搬过来,宋宜也觉着不自在,别说出门,就是连院子里都很少来,唯一的好处就是方便了灵芝去抓药。
她今日怪异得很,沈度没敢出声,默默带她到市集溜了一圈。
宋宜太久没出过门,看什么都新鲜,一路发号施令没停过:“沈度,我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