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审就要赐我一死?”
那人笑笑:“大人既然是个明白人,就别为难我等了,我等也不过奉命行事。”
那人递过来一杯酒,沈度忽然极轻地笑了笑:“大人方才为何不在狱中动手?那可比现在动手要说得清楚多了。”
“小王爷在,毕竟不方便,大人说笑了。”他将酒杯往前递了递,“还请大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度默默把那杯酒接过来,腕上镣铐响个不停,他垂眸看了眼,很认真地问身前这人:“大人一会如何交差呢?”
“这就不必大人操心了。”
“贵妃娘娘还是督公的意思?”他嗤笑了声,“可如今宫里的形势乱成这样,大人今日为他人做刽子手,明日就可能被人推出来做替死鬼。”
那人迟疑了下,他接道:“小王爷可亲眼见到大人将我提走。”
那人忽然冷笑了声:“最不喜欢你们这种文人,做事全靠一张嘴皮子,磨磨唧唧,听得人耳朵起茧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示意了下,身侧的两人立即将沈度双手反剪按住,那杯酒也就顺势倾倒在了地上,滋起一阵青烟,那人看了一眼地上这摊污渍,嗤笑了声;“要不是大人赈灾做了点实事,我家人也受了益,我可就要用地上这滩送大人上路了。”
那人重新倒了杯酒,亲自递到他嘴边,沈度迟疑了一瞬,顺从地张了嘴,那酒将要倾倒下来的瞬间,按住他双手的力道一松,身前这杯酒也偏了力道,再次倾倒在地上。
三人偏倒在地,已没了鼻息。
沈度从为首那人身上摸出钥匙,将镣铐解开,扒了套衣服换上。
他还不至于想要说服这些蠢货,也不至于要相信孟添益不会取他性命的鬼话。这间屋子空旷,他随身带的毒药见效慢,方才才和他们废了几句口舌拖延时间。
此前在御史台,经常和刑部交接,这地儿他没少来,又有那人的服饰和腰牌,他轻车熟路地混了出去,向定阳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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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阳王府一家子都被困住,宋嘉平在书房内琢磨对策,宋珩一人在院中练剑撒气,倒没人去给宋珏报这个消息。
梅姝懿不敢让宋嘉平出面,怕那些人当真如白日里所言一般对孩子下死手,而且宋嘉平还特地交代了她好几遍,让她不许妄动。可做母亲的,到底稳不住,这孩子生下来就体弱,日日娇养着还天天生病,更别说那群人行事如此狠辣,会如何对待孩子。她心里焦躁,悄悄换了粗使丫鬟的衣服,混入仆役中出了门,在拐角处悄悄和他们分了路,拐入辅道。
她左拐右拐拐回白日间孩子被抢走的那地儿,地面干干净净,已经覆上了厚厚的积雪。
她回忆了一下那人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地向那边行去,一路寻觅着外城的偏僻小院落。婴儿啼哭不止,他们总不能当真一直堵着婴儿的嘴,自然要找一处清净点的院落。但外城原本就是市井小民群居的居所,房屋密布,这等清闲小院落本就不多。
她路过宋宜院前的时候迟疑了下,宋宜院中必然有宋嘉平安排好的人,若是借几个用用也好,可她想起宋宜白日间的反应,鬼使神差地绕了过去。
上半夜宵禁严,她只敢走最偏僻的小道,她绕过拐角处时,忽然有人唤住她:“丫头,干嘛去?”
她心下一紧,缓缓转过身去,见是褚彧明才放下心来,有些迟疑地问:“大人这么晚做什么去?”
褚彧明冲她“嘿”了声:“你还没回答我呢,反倒问起我来了。我去瞧瞧宋宜那丫头,白日里有事困住了,没来得及。”
梅姝懿赔了个笑打哈哈:“我刚去看过,她没事。大人要不放心就再去看看,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同褚彧明告了退,顺着拐角拐了过去。褚彧明心里那股不适忽然压不住,猛地咳嗽了几下,他拿开手帕,见着一滩血,摇了摇头。他白日里哪里有事,不过是病又重了,听见沈度下狱的消息急火攻心,当场急得下不了床罢了。这下刚好些,能勉强撑着下床,就急着赶过来了。
他又咳嗽了阵,忽然意识到梅姝懿身上的衣服不对劲,况且她这种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怎会大半夜地跑出来,还一个人都没带。他心下觉得不对劲,立即吩咐轿夫折返跟了上去。
梅姝懿走了好一会,才寻到一处偏僻的院子,不大,但和左邻右舍隔得远上许多。她本在犹疑,可一转头,在门口捡着一块破布,这纹路她记得清清楚楚,是定阳王府护卫服饰上的纹路。白日里那些人曾割下过一块,用来堵住婴儿的嘴。
她捏着那块布转了几圈,悄悄绕到了后院,寻到一扇小门。出乎意料,她悄悄探进去,里头根本没见着人。倒是确实有婴儿啼哭声传来,婴儿啼哭大同小异,可做母亲的哪能听不出来。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向声音来源奔去,她进门,婴儿被随手放在榻上,根本无人看守,想是饿了一天了,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梅姝懿上前,将孩子哄了好一会,许是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怀抱,那孩子竟然真的渐渐止住了啼哭声。她抱着孩子往外走,竟然也没遇到什么阻拦,可她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呵斥,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步,随后拔腿向外跑去。那人怔住,上次出事之后,宫里巡防调度管得严,禁军并不敢擅离职守,白日里行事之后他同伴处理完那些护卫的尸体便回了宫,留下他一人守在这里。
因为任务简单,孟添益留下他一人看着也放心。院里埋有孟添益当日从刘昶手下克扣出来的火|药,无论谁来,一律不必拦,让他有来无回便罢。他方才不过去上了个夜,一回来见着这阵仗,几乎是想也没想,将手中的火舌子往院墙下一扔。
爆炸声起,梅姝懿愣了一瞬,赶紧往外跑,随即被人护住往下一趴,等爆炸声响完一阵,褚彧明带的轿夫才上前,将他从她身下扒下来,缓缓摇了摇头。
她怔在原地,怀里抱着的婴儿也再次传来一阵惊天啼哭声。
巡防时听到爆炸声立即赶过来的禁军出现在门口,点火的那人已经跑了,底层禁军不认识他俩,要将他俩带回去等候上头的意思。隐在角落里的一队刚到的人马见这阵势,迅疾消失在了夜色里,随后出现在了定阳王府。
宋嘉平得知这个消息,骂了声:“她怎这么莽撞!我的人在城外,赶进来废了些时间,叫她坏了事。她平时连门都不出,压根没想着提防她。”
沈度刚到,就得知了褚彧明这消息,沉默了瞬,宽慰了一句:“毕竟做母亲的,正常,王爷别动怒。”
他声音压得低,宋嘉平想宽慰几句,犹豫了下没能出口,转而问:“走么?还是回去看看她再说?”
“走。她这次倒挺听话的,不牢我费心。”
宋嘉平立即率兵入宫,周谨远远见着他的人马过来,命人开了宫门,向他道:“王爷,宫内形势混乱,但我只有守城司这点人马,其余人马都在孟添益手里,只能选择守住宫门,不然王爷来……”
他话没说完,宋嘉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摆手示意无妨,率人进了宫,等军马入宫,周谨赶紧将宫门再次紧闭。
宋嘉平兵马入宫,见着禁军大开杀戒:“孟添益不是疯了?”
沈度默了一会,很肯定地道:“他和当年那件事有关。”
宋嘉平叹了口气:“那就难怪了,等了十多年才等到一场大灾荒,等到一个一击必胜的机会,疯了也正常。”
沈度颔首:“说起来,我还该感谢感谢他。若他不疯,这一天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宋嘉平摇了摇头,派了一大半人马去和禁军对上,又亲自领了一队人马向含元殿疾行,火光冲天,他转头冲策马跟在他身侧的沈度叹了句:“贵妃莫不是也疯了?”
沈度倒是冷淡得紧:“跟在那位身侧这么多年,不疯才怪。”
这话没法反驳,宋嘉平一哽。
沈度望了一眼太液池水,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大雨滂沱下,宋宜在太液池边跪行出宫的场景来,迟疑了一会,还是问:“王爷既肯如此行事,为何这么多年却不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