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1 / 2)

徐程嶙路过,第十一次纠正了他的说法,“陆先生,我们这里是全美最权威的心理研究所,全球最顶尖神经科学与行为科学的学者们有五成都在这里任职,所以和您口中的精神病院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陆少爷正坐在窗台边,这是栋洋房造型的四层建筑,三面环湖,风景独好,可惜了窗外刷成白色的铁栅栏,略显讽刺。陆衍掀了掀眼皮,口气凉薄:“国内的精神科病房都这样,专门关脑子不正常的。”

徐程嶙很想接一句你就是脑子坏了才被关进来的心里没点数吗?然而他作为有身份有地位的高级学者,最终还是选择了用微笑来带过,扭头喊助理准备下一阶段的脑电波扫描。

陆衍的态度也很明确,除了礼貌的拒绝,就是冷漠的拒绝。

助理无奈地看向徐大佬。

徐程嶙刚过不惑之年,正处在男人最黄金的事业期,他天资卓越,修养极佳,二十八岁就博士毕业,指点过的门徒无数,emma chou就是他带出来的得意门生。然而遇到陆衍这种油盐不进的,再好的风度都得喂狗。

“陆先生,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他的声音变得隐忍。

陆衍微微一笑,洒脱地放下曲腿支在窗台的右腿,转而倚靠在墙边,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既然这样,我就不多叨扰了,请您借过一下。”

徐程嶙只觉脑门青筋直跳,若不是前阵子爱徒三番四次电邮请他帮忙,外加陆晋明昨日下血本重金入资了他的最新研究项目,他用得着伺候这大少爷吗?

研究所里的气氛变得很窒息。

这一层是专门给疑难杂症具有科研意义的病人住的,一共就六间,医护人员配置是病人的三倍,此刻助理们尴尬症集体发作,哪怕他们听不懂中文,都能察觉到风雨欲来的征兆。

徐程嶙想摔门走,不过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冲了进来。

陆晋明如一阵风,刮进了病房,在他这个年纪,能有这个奔跑频率相当不容易了。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出手的速度。

确切的说,是给他儿子吃耳光的速度。

没有言语的缓冲,没有眼神的对峙,上来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巴掌,声音清脆,动作利索。

全场伙呆。

片刻,徐程嶙率先反应过来,比了下手势,带着几个助理先行退出了房间,顺便还好心地反手关上门,留给两父子一个私人空间。

至于陆衍,他已经被打懵了,侧脸还维持着被扇到偏过头去的姿态,心里只觉荒谬,自己叛逆期时干过那么多件操蛋的事儿都没让老头子动过手,如今都快奔三了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揍。

而且,这一下还挺狠。

陆衍舔了舔唇,果不其然,舌尖尝到了血腥味,此刻心情变得颇有些复杂,他慢吞吞直起身,本来还想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调侃几句……

只是在接触到陆晋明眼睛的那一刻,他的心如坠冰窟,再没能维持住嘴角的弧度。

多少年没见过父亲那样的神情了,无尽的苦楚里掺揉着愤怒和悲哀,最后化成浓重的绝望。陆衍垂眸,仓皇别开视线,记忆却不肯放过他,硬生生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个冬夜。

阴森可怖的停尸间,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颤抖着手拉下了白布,少年冰凉的身体静静躺着,半睁的眼里没有生命迹象,脖间触目惊心的刀伤,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用粗线缝了,蜈蚣一般,爬满了纤细的颈项。

男人红了眼眶,瘫在地上。

尸体的脸为什么那么像他的儿子。

可是他的儿子,又怎么会躺在这里。

他突然发狠,四处张望,一把将蹲在门口拥有相同面容的男孩扯了过来,厉声道:“你哥哥在哪里?”

男孩呆若木鸡,没有丝毫反应。

他拼命摇晃,直到妻子趴在尸体上嚎啕大哭,才堪堪松了手。

男孩一动不动,看着男人的面色从惨白变成灰败,对方身上那渗到骨子里的绝望像一双从冰窟窿里钻出的手,扼住了他的脖颈。渐渐的,他感到无法呼吸,男人所有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

每多看一眼,都是罪孽。

如千刀刮肤,如万箭穿心,年幼的他终是无法再承受男人鲜血淋漓的苦楚,在母亲的尖叫里失去了意识。

记忆化成黑洞,旋涡般吞噬他的感知,不知何时,有惊雷声响起,劈天盖地一般。陆衍重回现实,已是满头冷汗,窗外大雨瓢泼,他忍着耳鸣的尖啸,轻声道:“爸,要是我能把陆叙还给你,你会不会开心点?”

陆晋明扬手,作势又要打他,双眼猩红:“你在说什么?!”

陆衍没躲,表情淡淡的:“其实那天我听到了。”

陆晋明一愣。

“我听到的。”陆衍垂眸:“在病房外,我妈说的那句话。”

他因为惊厥住院,蒙在被子里,所有人都以为他睡着了,可他只是闭着眼,耳朵里清清楚楚飘来母亲的低泣——【如果两个孩子注定只能留下一个,为什么走的那个人偏偏是阿叙。】

“其实她更希望哥哥能活下来,对吧。”陆衍轻轻笑了笑:“我妈是不是特别恨我?”

陆晋明踉跄两步,撑着桌角说不出话来。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小儿子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

日复一日的悔恨,年复一年的愧疚,还有被亲生母亲选择放弃的疼痛,他无法想象,当年才十二岁的陆衍,究竟是怎样的煎熬,才会导致创伤后遗症,失去了有关陆叙的记忆。如今想来,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小儿子永远不要记起自己有一个早逝的孪生哥哥,就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

可惜,天不遂人愿。

“阿衍,你不要说这样的话……”陆晋明艰难地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管过去如何,如今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没有人可以替代你。”

陆衍没吭声,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所及之处,是男人不符合年纪的花白头发,不复清明的眼里有了些许浑浊的老态和疲惫,还带着些许哀伤。

他在求他。

用父亲恳求儿子的方式。

求他不要自我放逐,求他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陆衍倏然捏紧了拳,指甲深陷到手心里,自虐的疼痛叫他的头脑变得清醒。他渐渐冷静下来,转而抓住了陆晋明的手,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了,爸。”

陆晋明终是喜出望外,跑出去喊徐程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