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坐了回去,辛氏觉得有些不妙,让娘家几个兄弟也留了下来,青鸾进来的时候,辛氏正抹着眼泪说:“王爷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日后还得各位同宗亲族多加照拂……”
小堂婶说一声青鸾来了,辛氏掩了口瞧着她,眸光有些发沉,青鸾这些日子一直沉默,辛氏顾不上理会她,面上忙着张罗王爷丧事,暗地里嘱咐秀竹仔细打听,青鸾虽答应了将家产悉数给她,可她得摸个底数,以防她藏奸。本想着明日去找青鸾,可今日,这些同宗族人不走,她想做什么?
青鸾行了个礼,站着面向众人,细瘦的身子披麻戴孝,美丽的脸上一双坚定的眼,声音清亮说道:“青鸾走投无路,还请各位长辈为青鸾做主。”
辛氏变了脸,青鸾又道:“辛氏进门后不久,我看她慈和,将王府掌家之权交付,又获父王首肯,一应房契地契田契,还有贵重之物,在我手中保管。”
辛氏的长兄腾得一下站起:“这不是欺负我妹子吗?”
旁边一位脾气暴躁的堂伯瞪他一眼,“楚王的家事,能让你旁听已是客气。”辛氏的长兄瞪了回去,其余几位兄弟也站起身,一时间颇有些箭拨弩张,小堂叔温和一笑,“稍安勿躁,听完青鸾的话才是,青鸾,接着说。”
青鸾点点头:“父王上次回府,我已与父王商量过,将一应家产交于辛氏,父王说下次回来再说。谁想父王突然去了,父王尸身回府当日,辛氏到了房中,对我说,我和瓒没了父母,又没有外祖,日后只能靠她,向我索要家产。”
小堂婶大声道,“王爷尸骨未寒,就急着争夺家产,恁地心急。青鸾早晚要出嫁,还能霸着不给你不成?”辛氏脸色白了一白,温和唤一声青鸾,“王爷骤然离世,这孩子伤心之下有些疑神疑鬼,那日是青鸾先提起家产之事,我说在她手中也是一样,一家人,何来你我之分?青鸾再仔细想想?”
家产本就是王府的,是王府的就是她的,就算青鸾跟族人告状,他们也不过说几句狠话出气,又能如何?辛氏打定了主意,一味得贤良淑德,话只拣好听的说,青鸾若执意数落她的不是,只会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青鸾没有看她,只望着小堂叔与小堂婶:“父王与我本就有此意,我便应下了,答应辛氏,父王丧事一过,就都给她,我早晚是出嫁的女儿,她对我好坏我不在意。我只担心瓒,瓒才五岁,需要有人疼爱呵护悉心教养。”
小堂婶在旁道,“是啊,瓒是世子,过些日子要袭王爵的,得防着有些人有觊觎之心。”辛氏脸色带了一丝红,又转白,强笑道,“楚王府这王爵,都知道是虚位,俸禄尚比不上家里田产的收入,也就□□钦赐的这座王府瞧着风光,谁又会觊觎呢?”
青鸾朝辛氏看了过来:“既如此,我倒想问问,你房中枕下藏着两个小人,上面刻着我与瓒的生辰八字,每日睡前用针狠狠刺下去,又是为何?”
辛氏一愣,小堂婶在旁道:“这是恶毒的诅咒,咒人早死,听说前几日瓒高烧不退,难不成是被诅咒的?还有王爷,好端端的,怎么就去了?”
辛氏豁然站起指着青鸾道,“信口雌黄,你给我捏造这些罪名,意欲何为?”辛氏的兄弟们也站了起来,“一个小丫头,欺人太甚。”
小堂叔笑笑,“楚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们说话,要么听着,要么滚出去。”看向青鸾问道,“青鸾,可有凭证?”
青鸾说一声有,唤一声珍珠,珍珠捧着两个小人走了进来,小堂叔接过去一瞧,皱眉头看向辛氏,辛氏指指珍珠:“青鸾给了你怎样好处?你听她的指使陷害于我。”
珍珠掳起了袖子,手臂上遍布红点,咬牙瞧着辛氏:“你口蜜腹剑,每日装着慈爱柔和装得辛苦,夜里便虐待我出气,不用姑娘给我好处,只要能让你露了原形,我就心满意足。”
珍珠是辛氏贴身的丫鬟,一日受了辛氏虐待在后花园哭泣,被青鸾撞见,青鸾问她,她只说是思念家乡,她自小被辛家老太君收留,一心报恩,辛氏出嫁时奉命陪嫁,依着老太君嘱咐忠心事主,即便受到虐待,也不肯出卖主人。
王爷在世的时候,辛氏只是偶尔为之,事后还会送珍珠首饰银两以示愧疚,王爷骤然离世,辛氏成了寡妇,心中不平,夜夜哭着用针刺珍珠,一边刺一边骂:“我做了寡妇,你这辈子也别想嫁人,一辈子陪着我。”
珍珠绝望的时候,青鸾找上了她,问起辛氏房中的小人。
辛氏自不肯认,这时秀竹从门外冲了进来,一头扑到她脚下哭诉:“王妃要为奴婢做主,奴婢听了王妃的吩咐查探家产,被姑娘知道了,姑娘会打死奴婢的。”
众人议论纷纷,辛氏一声冷笑,大声道:“我是皇封的诰命,此处是钦赐的王府,你们算什么?有与没有,真与假,你们想要如何?”
议论声低了下去,青鸾看着辛氏:“我与瓒跟着小堂叔小堂婶,父王与母妃留给我的陪嫁都有账册,我随身带着,瓒的俸禄给小堂叔小堂婶,做日常开销教养之用,其余的,都留给你,你做的事,便不再追究,否则,我便到皇后娘娘面前讨个说法。”
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见的?用皇后娘娘来吓我,可见你不过是个孩子。辛氏看着青鸾,陪嫁占家产份额不会很多,倒也划算。至于王爵,瓒生来体弱又灾病不断,应该不能长命,到时候免不了兄终弟及。自己又不用终日对着他们姐弟两个,在这王府中随心所欲,岂不是美事一桩?
如此看来,青鸾帮了我的大忙,辛氏脸上浮起慈爱的笑容,转瞬又红了眼圈,幽幽泣道:“你这孩子,好狠的心,你既防着我,也罢……”
☆、5. 进宫
辛氏对着众人福身下去,“我知道青鸾的心思,她是防着我,既如此,就遂她的意,她们姐弟两个,我不会不管,只是恳请各位同宗看着我,我对她们姐弟,会比亲生的还要好。”又对小堂叔与小堂婶福身道,“如此,就拜托堂弟与堂弟妹了。”
小堂婶痛快说一声好,笑看着青鸾,这样娇花一般的女孩儿,又好看又聪明,要做我的女儿了。小堂叔瞧着青鸾,温和得笑,王爷堂兄是他心中的英雄,这辛氏不慈,自己来照顾他留下的一双儿女,理所应当。
看过账本,辛氏不由肉痛,先王妃与王爷将几乎一半的家产给青鸾做陪嫁,再转念一想,就是剩下的一半,也超过辛家家产一大截,全仗先王妃持家有方。
似乎皆大欢喜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都愣住了,晨起时宫里已派了人前来祭奠,都出殡了,皇后娘娘为何会来?青鸾率先醒过神迎出去,敛衽下拜。
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青鸾依言抬起头,眼前站一位贵妇,红罗绡金长衣,外罩青色鹤氅,没戴暖帽,高髻间金凤分十二钗,缀着色泽柔和的明珠窜,柳叶眉斜飞入鬓,一双明眸无波无澜,顾盼时闪过凌厉,探究瞧着青鸾,微微点了点头:“我见过你的母妃,美丽大方,青鸾象她。”
辛氏随后冲了出来大礼参拜,皇后嗯了一声,径直往屋中而去,居中坐了摆摆手道,“茶免了。”看着屋中众人皱一下眉头,“闲杂人等都去院中候着。”又唤一声青鸾:“楚王府的家事,处置得如何了?”
青鸾细细禀报,辛氏大气也不敢出,皇后听完,唇角挂一丝笑意:“艰难之中最好的选择,看来青鸾同时秉承了你母妃的聪慧。”
辛氏忙唤一声皇后娘娘,戚哀说道:“妾自问无不慈之心,只是青鸾不信妾,妾……”
皇后瞟她一眼笑了:“辩解这些还有意思吗?太子缺一个伴读,我今日特意前来带青鸾进宫。青鸾,便封鸾郡主吧,瓒世子袭楚王爵,送往云台山无为寺,由国师的大弟子教导。至于楚王府的家产,青鸾的陪嫁还是交由堂叔父打理,他们夫妇为人热忱,城南有一所独孤园,主事乃是从七品,便让他去吧。其余家产,能变卖的由宫中造册代管,瓒世子成年后交给他处置。辛氏将王府看好了,留一处田产供养她们母子便罢。”
辛氏狠命咬着唇不敢说话,皇后吩咐毕站起身,看一眼青鸾道:“要带的物事,要带的人,都收拾好了,有辇车在外候着。”
皇后昂首而走,脚步轻盈而快,身旁中官带着四个黄门留下,虎视眈眈瞧着辛氏。青鸾唤一声珍珠:“跟我走吧。”
身后秀竹唤一声姑娘,青鸾没说话,秀竹追着唤一声郡主,青鸾摇头:“咱们的主仆情份到头了。”
秀竹哭了起来,辛氏冷冷望着青鸾的背影,待她消失在门外,突然朝秀竹扑了过去,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撞在墙上,斥骂道,“坏事的贱人。”秀竹自进了王府,一直跟在青鸾身旁伺候,吃穿用度较平常人家的姑娘还要好,主子们待她客气,下人们都讨好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先前还躲避,可辛氏下手越来越狠,吃痛不过,猛然发力揪住了辛氏,恨声骂道,“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妃吗?惊动了皇后娘娘来发落你,以后这王府就是你的圈禁之地,一辈子别想出去,连带着害了你的宝贝儿子。”
辛氏呆愣着,任由秀竹揪住她头发,将她掀翻在地,摁着她道:“一处田产养不了几个下人,这王府中,管事要出缺了。”
辛氏心中一阵冰凉,秀竹突松开她看向门外,笑道:“玹公子,王妃摔倒了,奴婢正扶王妃起来呢。”
秀竹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辛氏看着玹,又看一眼秀竹,不动声色牵了玹的手向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为了儿子,我不能灰心,我得好好活下去。还有这秀竹,留不得了。
青鸾唤醒熟睡的瓒,抚着他的发慢慢说道:“瓒五岁了,该用功读书了,阿姊为瓒找了一个好去处,云台山无为寺,由国师的大弟子亲自教导瓒。”
瓒眼中泛起泪花,拼命眨了下去,点头道:“我听阿姊的话,阿姊要常来看我。”
青鸾忍着酸楚笑说一定,瓒搂了她脖子,小脸蹭着她的脸:“阿姊,我要为父王守孝,到了寺庙中正好,读书之余便为父王母妃诵经。”
青鸾搂着他说好,这些日子默默的盘算,只为了能与瓒在一处,让瓒有像模像样的家,就算让辛氏在家产上占到便宜,她也毫不在乎。可是皇后娘娘来了,几句话定了几个人的命运,她要进宫,瓒送往无为寺,而辛氏,一生圈在王府注定清苦,还有玹,玹也是父王的儿子,且他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