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2)

“山西的粮仓,就如同这倒扣的酒杯,空的。救命的钱呢?”殷楚又拿来一盏酒杯,倒满酒,说道:“当然是在这盏酒杯里了。”

乔靳:“这酒杯是是什么?”

殷楚嘴角一挑:“等着买田的商户。”

这政商之间的弯弯绕,乔靳如何不知。但民不言官,他只装傻,引着殷楚将话说的更通透些:“世子的意思是,朝廷拨下去的粮,进了这些人的口袋?”

殷楚摇头:“乔掌柜可不能这么说,这等中饱私囊、吞占灾民的卖命钱,他们岂敢?”

乔靳:“请教世子。”

殷楚:“粮呢,自然还在官员手里,他们自己也吃不了这么多。”

乔靳:“那是为何?”

殷楚微微笑道:“山西大旱,百姓遭殃。人要想有口饭吃,活下去,只能卖地。朝廷的粮拖着,一日不到,就死几个,百姓急了,自然就会贱价卖地换钱,从商户手里买粮了。而官员也可从中牟取小利,岂不快哉?”

乔靳将手中杯盏转了又转,抬头看殷楚:“世子的意思是,趁这时候去低价买百姓手里的地?”

“正是。”殷楚笑道:“好好的赚银子机会,怎么也不能让人白拿了去。我这是给乔掌柜指一条小道,另辟蹊径,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见乔靳犹豫,他又说道:“尚书有云: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混过了这个日头,百姓还是要种田吃饭的,到时候从你手里再租回田来,他们也有饭吃,咱们也有的赚。”

殷楚语气当中充满诱惑,好似一股蜂蜜沁入喉腔,但乔靳没觉得甜,只觉得喉咙发苦。官员与商贾做扣,拿着朝廷的粮,赚着灾民的救命钱,却能说得如此堂皇。

殷楚又说:“这事儿,就算乔掌柜的不做,尚有大把人盯着这块肥肉。若不是我今日巧遇乔掌柜,觉得有缘,这么好的发财时机,我砸锅卖铁也要去走一趟。”

乔靳闻言,问道:“世子也缺银子?”

殷楚叹了口气:“京中虽人人都说我盛宠在身,但谁没个喜好呢?我就爱玩那些大小的,又好杯中之物。银子啊,比女人还无情,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一翻身,冲乔靳扬了下眉:“怎么样?乔掌柜?您但凡现在开口,明儿我就给你把山西的布政使揪过来。他这两天刚从山西回来,又要急着走呢。我只在中间收个牵头的钱,二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乔靳将手中酒盏放下,低头不语。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说道:“世子恕在下失礼,乔某有家训,不得于荒年牟取百姓之利。我曾在先父墓前发过毒誓,万不敢做这般生意,否则天雷劈之,万劫不得超生啊。”

殷楚闻言,倒也不恼,只鼓起掌来:“乔掌柜说的好!”可随即,他又往后一靠,双手一摊:“但是我缺钱啊。大掌柜看着怎么解决一下呢?”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乔靳心里一喜,自己求殷楚庇护,殷楚又送上门的求财,也省得自己再与他拉扯。

但他面上却有些犹豫,思忖良久,开口说道:“既得世子共酌,我也应当有所回报。恰巧我来华京既是为了手下生意,不日即会将太和楼开到华京,若是蒙世子不弃,我愿将一分利交于世子囊中,以添酒资。”

殷楚又叫人送上酒来,只说:“一分太少。”

江茗给乔靳的活动范围是两分半的利,也就是在这两分半利当中,随他支配,不问出处,也是对他极为信任了。乔靳自然不会独吞,常年用做拓展生意的活动资金,倒也富余。所以他先说一分,就等着殷楚再开口,好方便周旋。

乔靳装作苦思之像,殷楚将酒杯递于他手,他看了一眼那酒杯,端起来一口饮尽:“那便两分!”

“好!乔掌柜不愧是做大生意的,痛快!”殷楚也饮尽杯中酒。

…………

待得两人又喝了许久,殷楚不胜酒力,开始胡言乱语,乔靳这才离去。

谁知乔靳方走,殷楚便坐起身来,只冲着棉布帘子后唤道:“望回,快出来吧。”

帷帐掀起,望回缓缓走出,望回裹了一袭皮毛大氅,手中捧着个暖炉,面色苍白,双目点漆。

殷楚此刻脸上已经没了方才那股无赖样貌,显得清正端方,他苦笑着说道:“望回,你看你出的什么主意?还要找满盈香的姑娘来,我名声已经够糟的了,你还要再给我按上一条好女色,我可要担不住了。”

望回笑道:“这般荒唐,只有世子能担得起。”

殷楚走上前去:“担不得担不得,幸好乔掌柜救我,不然我对着那些姑娘,不知该怎么演下去了。”

望回拱了拱手,说道:“世子又得了笔财,恭喜。”

殷楚反而叹了口气:“望回,咱们这是做了亏本生意啊。”

望回不解:“为何?”

殷楚说道:“你可知太和楼若开到京城,对擂的可是哪家?”

望回:“必然是玉风阁了。”

“玉风阁又是谁人的?”

“如今右相,国舅萧罗。”

两人口中的萧罗,正是当今皇后的亲兄,太子的亲舅舅,深受圣宠,担右相之职,权柄过人,可谓一门荣光。

殷楚点了点头:“望回乃是君子,对于此等商人的弯弯绕必然不懂。这乔靳打的算盘,正是让我当他的依仗,同国舅对擂。”

望回惊道:“他不去求他人,竟来找了你这手无权柄之人?”

殷楚笑道:“这便是他精明的地方了。官商之间,虽有利益勾连,但涉及到前途站队之时,官哪里管你之前给了多少好处,只恨不得把你一起抹掉。可找我便不同了,我手无权柄,游离于权势之外,众人看我富贵闲人,却得圣宠。加之我在外处事荒唐,即便是国舅爷,也不敢来我这里寻晦气。太和楼这便站住了。”

殷楚越想越觉得有趣,又说:“乔靳手下生意无数,每每在新处开店,便有寿谦票号跟着,之后开花散叶,越做越大。太和楼之后又有其他商铺开来,俱都可以暗处打着我的名号。而他只用了太和楼的两分利,就得了这天大的好处,你说我们是不是亏了?”

望回:“世子既然知道,却应了下来,必然有自己的斟酌。”

殷楚将桌上酒盏一饮而尽,凉酒入腹,刺的他一身清明。他抬眸,之前戏谑荒唐的目光俱都没了,双目只如这漆黑之夜中的一颗寒星似的。

他缓声说道:“这乔靳初来华京,萧罗便已经着人找过他了。我去那晚风楼的时候,桌上还有温茶两杯。可见他在那隔间当中,原与人谈着话,却被我打断。我猜想那便是萧罗游说之人。他见我时,颇有惊喜之色,大抵因我突然出现,替他解围了。他既不愿意同萧罗同流合污,也不愿做山西灾民生意,此人胸怀正直,乃商人之中翘楚,我哪舍得再从他那里挖银子呢?”

望回点了点头:“世子爱才,看的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