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茗按了下他的肩膀,这人个子比她高上许多,垫着脚才能够到头顶。殷楚略蹲下身子,江茗这才拉下他的发带,替他仔细重新梳了下头发。
“好了。”江茗往后退了一步,端看着自己的杰作。今日殷楚额侧各有一撮长发垂下,原本的英姿添了三分柔和,更衬得面容俊美。
她正看着,方才判官台下那恶鬼突然冒了出来,眼睛碧绿的,面上又涂了油彩,画的凶神恶煞,猛然从殷楚身后露出头来,一俊一丑,对比强烈,吓得江茗愣了半晌。
“哈哈哈哈哈。”那恶鬼见江茗脸都吓白了,抚掌大笑:“今天我可是吓了不少人。”
江茗原本就猜到他是谁,碧眼魁梧男子,在这华京还有几人?可不就是那北胡世子莫赫离嘛。
她瞪了莫赫离一眼,殷楚倒是转头就拿那判官笔敲了下莫赫离的脑袋,就好似刚才在台子上那般轻描淡写的降鬼。殷楚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莫赫离撇了下嘴,配上脸上的油彩,倒是更狰狞了。他说道:“我虽然说要凑热闹,但你都走了,我还在那儿干什么?给那皇帝打白工,我可不干。江家妹子有意思,你这里肯定更热闹。我来的晚些,因为还想看看你跑了之后他们的反应。”他一比划,感慨道:“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你们两个没看见前面那钟馗,看见这样,脸色直接就黑了,更像钟馗了。还有那群跟着楚老弟的女子,一个个唉声叹气的,这年可是过不好了。”
江茗将手上帕子递了过去:“你先擦擦脸,这幅样子太骇人了。”
莫赫离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这才堪堪露出原本的面貌些许:“我之前还与楚老弟商量呢,趁着除夕应当叫你出来喝酒。楚老弟家里没人,我在这华京也没什么熟人,你在府里肯定也闷,咱们三个正好能凑在一起。谁知道楚老弟突然被命来扮傩戏,我便只好跟着。”
他看了殷楚一眼,笑道:“看,这不是还是凑在一起了。”
谁知道殷楚理都没理他,只低声对江茗说:“今晚夜市,一起逛逛?”
江茗想着明年今日,自己说不定已经不在华京,有热闹为何不凑?便点了下头:“好。”
莫赫离把身上乱七八糟的行当一褪去,随手往一旁扔了去:“走。”
三人这般便朝着前面市集去了,江茗想了想,又将手中的面具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解释道:“让人看了去,又要多言。”她倒不是怕和殷楚一起,而是和莫赫离这北胡皇子出来瞎逛,反而更引人眼球,到时候三言两语的,只怕江衡又要在家里发疯。
殷楚也不多言,只说道:“市集人多,一会儿跟牢了我,如果赶不上,便叫我一声。”如今那整日跟在江茗身旁的小丫鬟不在,更要小心。
“嗯。”江茗应了一声,乖巧的跟在殷楚身后。
这市集上热闹,也有些摊铺卖着方绘好的面具,油彩的味道尚未散去,有几个孩童戴着各样的面具从江茗身旁跑过,一个拿着木刀,冲脸上仍有着油彩的莫赫离小腿砍来,嘴里还叫嚣着:“恶鬼!吃我天君一剑!”
莫赫离有点气,呲起牙吓唬他们。然而他实在是太骇人了,两个孩童吓得瞪圆了眼睛,眼看就要大哭。江茗连忙在旁轻推了殷楚一下,嘴上说着:“判官大人,快把这恶鬼捉了!”
殷楚苦笑,只好拉了下莫赫离的领子:“恶鬼休得作恶。”
莫赫离被他拉的往后退了一步,那两个孩童见状,咯咯的笑了出来,转身又冲进了人群。
莫赫离看着这两个人的配合,对着江茗说:“你这明明戴的也是鬼的面具,怎么能害同伴呢?”
江茗看了他一眼,有些冷漠的说:“我不喜欢小孩子哭,尤其是讨厌熊孩子哭,影响心情。”
“那你以后自己不生孩子啊?”莫赫离问道。
“女的就得结婚生子吗?”江茗反问道。她一想到现在这时代的女人生孩子死亡率,就更不愿意了。
她往前走了稍许,被边角一处摊铺吸引了目光。这摊位昏暗,摊铺老板正借着隔壁的灯火看书,摊铺前面写了落苍二字,摊铺上放着红色对联、扇面各种纸张,看这样子是个写字儿的。只是如今严格说起来已经是初一,甚少再有人来写对联了。
江茗并非被他的字所吸引,而是被那“落苍”二字吸引。她之前看的那本,署名便是“落苍院主”,江茗一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写出了这样文章,只是不知道此落苍,是否就是彼落苍。
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走了过去,拿起两个扇面端详片刻,开口说道:“帮我写两个字吧,写在扇面上就行。”
那摊主年纪不大,接近三十岁,面庞清瘦,国字脸,五官端正,若是往前推个十年,大抵也是个吸引女子的文弱书生。他下巴处有些胡茬,除此之外也是个干净人,一身衣服洗的卷了边。
若是平日里穿定然不觉得有什么,但今日却是新年,哪里还有人穿些旧衣服?可见他实在是没什么钱银打点自身了。
“写什么字?”摊主抬起眼睛,有些被江茗打断书兴的不满。
“冥鸿云外知谁报,怨鹤山中不得眠。”江茗说道。这正是她看的那本书其中一处小诗。
那摊主倒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他把摊前的布条指给江茗看:“自带扇面是一文钱一个字儿,不带扇面要另加扇面钱十五文的扇面钱。”
这价格实是不贵,但这大冬天的也没什么人来写扇面。
江茗点了下头:“那就加个扇面。”
“一共十四个字,共二十九文钱。”摊主手搭在粗糙砚台上看着江茗,她若是此刻给了钱,这头就准备写了。
江茗碰了下身旁的莫赫离:“听说你随身带着铁钱才踏实,你帮我付了,转头再给你。”
莫赫离愣了一下,他当时就那么一说,给自己找个借口。实际上谁没事儿带着那么多铁钱?江茗这二十九文钱就是两百九十个铁钱,沉死谁啊?
他一摊手,说道:“今日出来凑热闹的,换衣服的时候怕麻烦,没带。”
殷楚闻言,在旁掏出碎银,放到那摊主的木碗里。
摊主扫了一眼,说道:“我没文钱找,要不你们再写几个。”
看他这样子也不像能找的出的,江茗心里略算了一下,从桌子上拿了四个空白粘好的扇面:“那我再拿三个扇面,再买你笔墨用用,总够了吧。”
摊主回道:“你拿了我笔墨,我怎么做生意?”
江茗看了他一眼,这人明显就不是来做生意的,说的不好听的,他就是借着隔壁灯光在这里看书的。
这摊主也想的通,一副嫌麻烦的模样:“行吧行吧,待我写完这个扇面,你们就都拿走吧。”
说完,他墨也研好了,抬手写下江茗说的那句诗,放在桌子上待干。把碎银往怀里一揣,捧起书来,继续凑到靠隔壁的地方读了起来。
江茗看着那扇面上的字,又问:“字写得不错,不知摊主住在何处?日后若是家中需要,便来关顾生意。”
那摊主刚读了几个字,又被打断,脸色愈加不好,匆匆忙忙说了自己的住址,便又低下头去看书了。
江茗收起他写的扇面,心里想着待到新年忙过,便要上门拜访。她是如何知道这人便是真的落苍院主?只因落苍院主文内的诗皆是他自己作的,并非在市面上流传的名作。如今江茗只是草草说了,这摊主便能一字不差的写下来,问都没问是哪几个字,他不是落苍院主,谁是?
江茗转头对莫赫离说:“东西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