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时候,腾芽也回了自己的厢房。
推开门走进去,她才看见凌夫人静静坐在桌边。“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凌夫人看她脸色凝重,少不得皱眉:“我还没问你,你倒是先问起我来了。你怎么自己跑出宫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去向徐丽仪拿了些安神的药。先前听凌世子说起,说您夜里睡得不好。”腾芽微微一笑:“我也是闷了好些日子,自己想偷着出去走走。怕你知道了不让,所以就打算先斩后奏。”
看她说的也算是实话,凌夫人温和点头。“罢了,你喜欢走走也无妨。只是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回头挑几个丫头过来伺候着,再调个内侍监过来。有跑腿的活也有人帮着去。”
“不用了夫人。”腾芽连忙摇头:“我是戴罪之身,能在您身边伺候已经是万幸。实在是不敢再有别的要求。”
“你父皇只是暂时被蒙蔽。”凌夫人语重心长的说:“早晚他会明白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腾芽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凌夫人是会偏帮父皇,而不会站在她母妃这边看这件事。“我都明白。”
“那就好。”凌夫人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眉目之间清冷的颜色略微重些。“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告诉我一声。”
“多谢夫人好意。”腾芽有些看不清她的心思。于是保持着刻意的疏离。还是等白公公查清楚她和母妃之间的事情再做打算也不迟。
“等下晚膳,记得去膳堂一块用些。”凌夫人起身要走。
“我还是去厨房里找些东西吃就好了。”腾芽不想和她走得近,这时候也不想看见凌烨辰和腾玥。“夫人,我知道您没有把我当小宫女看,可是在父皇不清楚真相之前,我都只是在您近旁伺候的丫头的而已。您对我太好,恐怕会给您惹麻烦。”
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懂事,还这么会为别人着想。凌夫人心里隐隐不是滋味,却只是点头:“那便让人给你送到房里来吃吧。你到底也是三公主,和那些奴才不一样。”
“多谢夫人。”腾芽过去扶着她起身,先一步走去开门。
那样子乖巧的简直让人心疼。
凌夫人每每看着她,总想起苏荷这么大时候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好了,那你歇着吧。”
还没等凌夫人迈出房门,一个矫健的身影忽然就闯了进来。
伴随着他闯来时惊人的力气,门撞在了腾芽肩上。
这一下可不轻,腾芽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凌夫人完全被惊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双大手死死的钳住手腕,硬生生的给拽出了房门去。
咬着牙站起来,腾芽连忙走过去往外看了一眼。这时候才发现,那么“冒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皇。
凌夫人被他拽的手腕子疼,忍不住轻哼一声。
皇帝这才松开手,目光直直的看尽她眼底。“为何太后对朕说,认你做义女?”
“这是妾身的意思。”凌夫人眉目朗晴,笑容温润:“皇上,您待妾身这样好。可从前,妾身再斋堂里诵经念佛,后宫鲜有人知,也到底不会影响什么。如今,妾身连同烨辰都被安置在青鸾宫……这毕竟是妃嫔的寝宫,妾身若不寻个由头,怎么有资格在宫中常住?总不能由着朝臣和百姓背地里议论皇上吧。还是,皇上想将妾身和烨辰赶出盛世,重新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流亡日子?”
“朕想如何,难道你心里真的不懂?”她这番话,皇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的。“若朕会在意,当初就不会义无反顾的收留你。小英,难道到了今天,你仍然不明白朕的心意?”
“皇上。”凌夫人双目含冷,唇角挂霜:“太后问过妾身,是否愿意留在她身边侍奉。妾身明白,太后也有想过能让妾身留在皇上身边。可是,您不要忘了,妾身是邻国国君的宫嫔。是位居从二品的夫人。妾身还有个儿子。即便不能从佞贼手里,夺回烨辰的前程和地位,也绝不可能擅自改嫁,让烨辰此生都蒙羞。”
皇帝薄唇微动,有心说会帮她们母子夺回邻国的江山。可这话太沉了,怎么可能轻易就说出口。且万一说出口却做不到,岂不是哄骗她。
“难道,你心里就只有你的儿子,完全没有朕吗?”
“在我们母子命悬一线的时候,在我们母子无依无靠的时候,在我们母子家破人亡的时候,我能想到的,且是第一个想到的,就只有皇上您了。可是,我已经没有资格要求皇上您像从前一样待我。”凌夫人凄婉的跪了下去:“如果妾身此举让皇上厌恶,那妾身愿意离开皇宫。只是求皇上能开恩,容我们母子再住些日子,好歹也要请徐丽仪医治好烨辰的双腿……”
“朕何时说过要你走?”皇帝皱眉,将她扶起来。“朕只是恨……”
父皇恨?
父皇恨什么?
腾芽躲在门口,听见这番对话,心里觉得相当奇怪。
宫里盛传这位凌夫人,是先皇后的姐姐。与先皇后乃是双生姊妹,长得一模一样。所以皇上才会因为怀念亡妻对她格外上心。
可腾芽觉得,却并不是这样!如果真的只是因为相貌相同,父皇爱屋及乌,也实在不至于这么生气。何况,真的会有人因为相貌相似,就苦苦执着多年的想和她在一起?哪怕被满朝文武,天下百姓诟病也在所不惜?
除非……
腾芽心底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
除非父皇一开始喜欢的就是这位凌夫人。却阴错阳差的娶了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所以这难得的重聚就像是劫后余生,父皇才会不惜一切的把她留在身边。
“小英,朕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皇帝伸手去握她冰凉的手:“人生苦短,已经浪费了这么多光阴,难道你还不愿意携朕的手共度此生?”
“并非不愿意,而是妾身没有这样的福气。”凌夫人抽回了自己的手,表情寡淡:“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妾身多年常伴青灯,能放下的却也尽数都放下了。皇上又何必执着’求不得’,不外乎是苦着自己的心罢了。”
“你真的都能放下么?”皇帝根本不信。
“但愿妾身能。”凌夫人朝皇帝盈盈一拜:“明日起,我会去太后宫里请安。往后若得空,也会去皇极宫向皇上请安。毕竟拿了长公主的分例银子,就得遵从长公主该遵从的规矩。”
皇帝看她坚决的样子,知道说什么也是徒劳,拂袖离去前,他皱眉道:“罢了,你高兴就好。”
凌夫人站在寒风里良久,好像每一寸肌肤都被风吹的凉透了。
腾芽躲在房间里,犹如不闻。她并没有走出去安慰她的打算。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打击韦贵妃的气焰。只要把这个女人逼急了,就一定会搅得后宫不宁。父皇的性子,向来是眼里容不得砂。他不会让一个坐不稳后宫的贵妃操持后宫的事情。也就是说,凤权很可能会重新落入皇祖母的手中。
有皇祖母的庇护,腾芽的日子才能过的安稳。
腾芽知道,一下子撼动韦贵妃是不可能的事,更别说扳倒她了。
但只要心细留意,小心周旋,用心筹谋,再粗的铁杵,也能磨成一根绣花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