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一听,满面欣喜:“多谢陛下恩典!”
内侍又要拖小宫女,被压的金吾卫却挣扎着开口了:“陛下!是臣……是臣胁迫那宫女的!她不懂事,臣见她美貌,就起了歹心,诱骗不成,这才……”
在场的人一听就知道是这对情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想保住另一人的性命,李时和却像是信了:“各执一词,这倒是难办。这样吧,高淮。”
高淮连忙附耳过去,李时和轻轻地说了要求。高淮听得面上一抽,但也只能应声,随即出殿吩咐人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想干什么,又听见李时和说:“秽乱宫闱,按宫规当死。既然你们中咬定只有一人有过错,那就换毒,等会儿上来两副药,若是一人愿喝,则保另一人的性命。”
金吾卫和小宫女对视一眼:“愿意!”
毕竟是掌案太监亲自传的口谕,没多久药就呈上来了,黑乎乎的两碗,散发着一股熬人的酸苦。
小宫女看了金吾卫一眼,朝他露出个很淡的笑,忽然伸手拿起药碗就灌了下去,抹掉嘴角流出的黑色药汁时居然还是带笑的。
金吾卫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反正都是要死的。”小宫女说,“杖杀太疼了。”
“疼……是啊,你怕疼。”事到如今,金吾卫也不隐瞒对小宫女的感情,语气温和,“我也怕你疼。”
他顶着小宫女临死前的视线,也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小宫女惊得说不出话,还是上座的李时和开口了:“行了。情真意切,愿为君死。在座各位做个见证,杖杀就不必了,金吾卫革职,和宫女一同放出宫去吧。”
除了李时和以及高淮,在场的人都一脸震惊,连青竹都忍不住抬头直视李时和,目光稍稍一顿才觉失礼,又迅速低下了头。
小宫女惊得话都说不完整:“这,这么难喝……不、不是毒药吗?”
“拿黄连熬的药罢了,去去火。”高淮咳了一声,“陛下先前就是这么吩咐的,为的是考验你们,还不快谢恩?”
峰回路转,这个操作两人都没想到,小宫女和金吾卫含笑带泪磕头谢恩,之后就原样被押出去。宫人也被屏退,偏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高淮,”李时和低头看着膝上,“这世上怎么会有愿为了情人而死的事?”
高淮心说您刚刚不是自己都说了“情真意切,愿为君死”,这又是闹什么呢?
他认命地接话:“陛下,这大约就是喜欢吧,瞧着想着那人活得好,比自己活着要开心。”
喜欢。他说“喜欢”。
这就是……“喜欢”吗?
李时和蓦地想起了八岁时的事情。
那时霍氏去世已有半年,而庐江王李琛娶了天后所指的武氏一个月后就纵情声色,短短几月连扶了不少妾室通房。已经称帝的天后以武氏初嫁不懂如何照顾孩子为由,下旨将李时和接进太极宫,安置在新殿,从此他居住的地方都笼罩在皇权的阴影下。
天后不克扣李时和的吃穿用度,但也不是个和蔼的祖母,在她的控制下李时和过得如同偶人一般,一板一眼地按照规定的时间完成一件件事情。
按规定,晚膳后温习功课,再额外看一个时辰书。李时和不过八岁,天性再内敛也还残存着些孩童的玩心,让他拘在书桌前简直就是上刑。但他也敏锐地知道天后和母亲是不一样的,他可以和母亲撒娇耍赖,但在天后面前,即使是父亲也不敢有不同的意见。
于是他乖乖地按照天后的设想活着,直到有一天看书的时候,一只四五个月大的狸花猫偶然窜进了新殿的书房。
大多数孩子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李时和也不例外。狸花猫不怕生,长得又讨喜,李时和忍不住放下书和小狸花玩了一会儿。
这是他唯一一次背离天后的规定,恰巧被心血来潮过来看他的天后抓了正着。
天后那时将近五十岁,面容无可避免地有些老态,但询问李时和时仪态万千威仪具足:“你喜欢这只猫儿?”
李时和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看一无所知的小狸花,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天后朝着李时和微微一笑,向着边上递了个眼神。其中一个格外粗壮的女官立即上前,抓着小猫往地下狠狠摔了三四下,小猫就动弹不得,只腹部还在微微起伏,尾巴无力地颤抖着。
女官再抬脚往狸花猫的脑袋上一踩,鞋跟一碾,小猫彻底没动静了。
隔了几天,天后差人给李时和送了只小猫,装在笼子里,四五个月大,也是狸花。
送猫的内侍一脸谄媚的笑:“陛下厌猫,先前宫内一律不得养猫,这还是头一遭为了殿下破例。殿下瞧瞧,这猫多可爱,殿下喜欢吗?”
李时和淡漠地看了笼子里的小狸花很久,久到内侍都有些害怕这个八岁的孩子,但他只是淡淡地说:“留着吧。”
他不想说喜欢。这只小狸花不是会跳到他的书房来的那只,他喜欢的那只在他面前被生生折磨死,血一直溅到他的衣摆。
从此以后李时和再没有表现过属于自己的好恶,他跟着太傅学圣人说的话,好君子,恶小人,长成天下需要的明君和圣人需要的君子。
直到如今,他再一次想到了“喜欢”这个词。
狸花猫临死前鲜血飞溅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李时和抬手按住心口,掌下心脏有力地跳动着,眉毛却紧紧皱起。
……是了,他想他是喜欢的,可他不敢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为什么更新这个呢,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是因为被姬友抓了tut姬友喜欢这篇,横眉竖目,在企鹅上催更,吓得我跑来更新了_(:3)∠)_
第22章 险中
接下来沈辞柔没有再见过无忧。
书信倒是通的,无忧的回信清清淡淡,内敛克制到了极致,往往是沈辞柔长篇大论地写了满满几页纸,回信不过是一张浣花笺,统共也不过几行字。
中秋前夕沈辞柔特地去了一封信,问无忧想不想吃月饼,她家请了位江南来的厨子,月饼做得格外适口。无忧的回信清淡到了极致,一页纸上也只有一行,表的是委婉谢绝的意思。
沈辞柔明了,接下来就连信也不写了。
夏时酷热,她恹恹地缩在沈府里,没了以往出去玩的兴致,恨不得抱着冰过日子。期间倒是宋瑶出去了几趟,来去都有些藏不住的欣喜,整个人都看着活泼不少。
沈辞柔大体猜到宋瑶是好事将近,初时的反应是提笔给无忧讲讲表妹近来的变化,但略略一想又觉得没意思,连带着对宋瑶的事情也没有那种好奇心,偶尔觉得自己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转念又将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