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书低了头, 继续擦汗。他很清楚, 他要办成这事, 只怕要得罪了京城所有的大家族,谁留谁走,到时候不知是几家欢笑几家愁。
林枫知道这老滑头在琢磨怎么推了这事,她出言提醒,“刘大人,咱家可是听说, 有些大家族里, 族人不怕皇上, 只怕族长。有那厉害的族长,连做了官的族人都随意训斥,比皇上脾气还大呢。皇上对百官还客气着呢。总得让他们知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子民是谁的子民吧。我是个奴才,不懂什么规矩。可也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刘尚书听着大太监这一番话,心里琢磨,这是太监自己要说的,还是皇帝教他说的?
没等到他反应过来,皇帝又说话了,“刘爱卿就以身作则嘛,先从你家开始。你家族里人也不少吧,你自己拟个名单,迁谁不迁谁,你看着办。对了,你夫人不是一直抱怨你老母亲偏心小儿子嘛。你那个弟弟也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身,迁丁好了。回去就告诉你父母,他们小儿子当街打伤人,被皇帝知道了,要么迁丁,要么坐牢。”
这下刘尚书高兴了,“多谢陛下!”要知道,这刘尚书府老太太偏心,那是京城里都有名的,把小儿子养成纨绔子弟,还老逼着大儿子帮小儿子处理惹的祸。刘尚书为此非常头疼。如今好了,皇命在身,看老母亲还说什么?总算可以把那个拖后腿的“搅家精”打发走了。
刘尚书心里高兴,面上愁苦,“哎,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家老母肯定要闹,到时候,还求陛下帮臣。”
林枫撇撇嘴,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尚书。她提醒道,“对了,如果圣旨颁布后,有些人临时拆分家族,或者辞去族长之位,这,应该算是欺君吧。”
“对啊,这事儿,要不在圣旨里也写上?”
“好说。”皇帝大包大揽,“恶人,朕来做。谁要是因为家族搬迁来为难你,就以抗旨不准之罪论处。此人及其后人世代不得为官,不得居住京城,并且家产田地抄没。”
请了圣旨,刘尚书急匆匆出去了,他会有一场恶战,会有很多人去找他麻烦的,包括他的老母亲,还有弟弟一家人。
“余德,你说,底下人能闹到什么程度?”
皇帝动问,林枫回道,“奴才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这些人为了在京城的利益,就豁出去闹。那就让户部尚书严格执行圣旨就行了,抗旨不尊的流放西北,老实听话的迁丁分田。反正只要各族族长把名单一交,在名单上的,肯定要走,无非就是好好地走,还是绑着走。”
“余德啊,你现在怎么变得……有些跟以前不一样了?”皇帝有些疑惑。
林枫听了心惊,完了,这是被怀疑了吗?要不要紧急呼叫系统?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些大道理的。”
哦,原来是因为才华被发现了啊,……林枫这下放心了,赶紧解释,“奴才以前没读过什么书,就是个傻子,除了忠于主子这件事,其他都不懂。可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奴才跟着万岁爷这么些年,也学会认字儿了,也学会写字儿了,而且每天陪着皇上上朝,老听见那些大人们之乎者也的,听着皇上给他们讲道理,慢慢地,奴才也懂道理了。”
“不错,你还知道上进。没白陪着朕上朝。”
看皇帝心情不错,林枫想起自家的事,“皇上,奴才也想尽份力,奴才那个家族,也有几百号人,这余家的名单,要不奴才定?”
“名单本应族长来定的,不过你是朕身边人,给你这个恩典好了。”
“多谢万岁爷!”
……
回到自己住处,林枫就把余德的记忆搜索了一遍,然后找张纸来,一笔一画地写起家族迁丁的名单,“那个二伯母,打过余德他妈,弄走……那个三堂兄,一家子走……还有那个四叔公,占过大哥的田,走你!……”
虽然有些人不大记得了,但是多数得罪过余德家里的,在余德记忆力是非常清楚的。这太监别的不擅长,记性特好。
等写完了名单,林枫叫来小东子,“你跑一趟,把这个名单给户部尚书。就说,皇上给的恩典,让我定我家族迁丁的人口,这是名单,让他照着抓人……呃不,迁人。”
小东子麻利儿地去了。
林枫一高兴,让跟来伺候的小徒弟给自己倒壶茶,一边喝着茶,一边还拍着大腿唱着歌,“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徒弟听了就觉得奇怪,师傅最近常常唱些山野小调,都没听过。
再说户部刘尚书接了大太监给的名单,琢磨了下,就呵呵笑,然后立刻派了差役去了京郊余家庄。
差役聚集了所有人,传了圣旨,就开始催人,只给了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就催上路。
族长如闻晴天霹雳,“这,这,好端端的,大人们呐,我们可是世世代代都住在这儿的。这说迁丁就迁丁,那……那我们走了,地怎么办?”
差役答道,“你们到了西北,多的是地。原先没地的人,到了地方,一人十亩。原先有地的,二倍置换。你们不吃亏。”
“我们的家产能带走吗?”
“除了地,谁的家产谁自己带走。不方便带的,迅速处理。我们不等人。”差役严肃地说。
“那我们现在的地,给谁?”一个老者问道。
差役回答,“就分给留下的人,还是你们家族的地,没便宜外人。”
“真的!”“太好了!”“我也能分地吗?”……
留下的人顿时高兴了,欢声笑语不绝,已经有人在商议,选个新的族长出来。
族长回头看看族人,留下的和走的,已经自觉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走到自己身后,垂头丧气,落泪连连。另一拨却是欢天喜地,热烈讨论。
族长心中悲凉,他原先还动过,让族人群起抗争的念头。现在呢,已经完全没了。他们会有新的族长推出来,还会分到更多的地。而自己,……他看看身后那神情萧索的一群人,以后就只能带着他们,去陌生的西北荒凉之地,去开荒种地了。背井离乡啊……
一个时辰后,不管收拾好的,还是没收拾好的,凡是在名单上的人,都被差役赶着出了村,走上了去西北的路。族长最后看一眼村子,家乡以后就只能在梦里了。他问差役,“大人,您这名单,是哪里来的?上边怎么知道我们这些人,谁是谁啊?”
差役笑了,“这我倒是听说了,你们村出了个人物,皇上身边炽手可热的大太监!他呀,一心忠于皇上,第一个就写了自己家族的迁人名单,算是起个表率作用。他还让人转告尚书大人,说你这个族长,最是忠心皇上不过的,三天两头就到宫门口找他,告诫他要好好伺候皇上……”
族长心里一片冰凉,是他眼瞎了,心盲了。那个小六子,早就不是他这种升斗小民能呼喝的人了,早就不是了。人家高高在上,天天在御前伺候,自己几百人的命运,不过在人家一念之间。余德只是在皇上面前动了动嘴皮子,一半的族人就背井离乡了。
回头再瞧瞧,跟着自己的族人,好像每户都有人欺负过他家。
“作孽啊!”族长不禁老泪纵横。
差役不高兴了,“刚夸了你忠心,你就不高兴了,说谁作孽呢?你这是对圣旨不满?”
族长赶忙解释,“不敢,不敢。我是说我自己,当初亏待了余德一家人。是我自作孽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差役心里门儿清,这大太监啊,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