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慧听着,长指甲轻轻刮着杯盏,恨不得将滚烫的酒液径直泼到这群纨绔的裤裆子里。忽然之间,又有人拉了大醉的潘湜,道:“花太岁这几日怎么形单影只的?阮二郎呢?可别告诉我他打算考科举,闭门造车,悬梁刺股呢!”
潘湜长长地吁了口气,神志不清,含混道:“二郎前些日子闹了岔子,被勋国公关了禁闭,到了二月中才能出府。我爹听说了之后,非说也要关我紧闭。我赶紧求爹,说:‘不行吶爹,他阮二领的是文职,在府里头也能办事,我办的是皇差,在禁卫军里当值,这要是不去,官家必会怪罪’。爹一听,也没辙,只交代我这几天一定要去当值,不去,说不准有大麻烦找上门来。我才不去跟那群汗津津的糙汉子待着呢,出了门,就来找公主吃酒了。”
他说着说着,忽地觉得不大对劲,这白面郎君一怔,回身一看,却见一个俊秀清冷的郎君正笑望着他,那人身着银甲,虽挂着笑意,可那一双眼,却带着煞气。被他这样一盯,潘湜的酒立时醒了一半,可却不是被吓得,而是被他这与京人大为不同的气度给迷住了,暗道:京中竟还有这样的美仪郎君,怎么今日才见得?
徐子期踩着锃亮的军靴,每一步都踏得十分沉着有力,铿然有声。这一群浸在酒色中长成的富贵儿郎,和那闺中贵女,哪里见过这样一个人物,都被震得噤声不语。
鲁元公主却一派自在,只拿银锭丢了下面前发怔的家伙,道:“该你下棋了,发什么愣?”
那人连忙回神,手竟有些微微发抖,眼神暗自往徐子期那一瞟,便见他一把扯了潘湜的领子,猛地扔在地上,面上微微带笑,声音却冷得煞人:“禁卫军虽不戍守边关,可也是正正经经的军。你潘三郎不来当值,依照律法,那就算是逃兵。出征逃亡,初杖责一百,若是再犯,便要处以绞刑,父母兄妹皆要连坐。潘三郎,我先前放了风声,你却还是不来,那便怨不得我。”
潘湜只痴痴然道:“你是哪家的?姓甚名谁?”
徐子期面带不悦,也不回答,抬手叫来兵士,命人将潘湜抬了出去。不多时,堂内众人就听得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唤,说什么“真打啊?”,“快停手罢”,“我爹可是汴京府尹”。那口气实在有些好笑,但此时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鲁元不惊不忙,只坐在堂中,美眸微眯,远远丢了个小金锞子,砸了过去。徐子期伸手接住,微一抱拳,温声道:“扰了公主雅兴,子期自罚三杯。”
傅尧一笑,道:“瞧你把这群混蛋东西给吓得,我可把话儿放这儿了,你们谁尿了裤子,可得自己收拾,别污了我的眼。徐小将军这般胆量气度,只罚三杯,实在太少,应当改成三碗,何如?”
徐子期也不推脱,凛声道:“端上来便是。”
婢子端了三碗酒上来,傅尧又笑道:“这酒十分烈性,小将军若是怕误事,不喝也是无妨,换成三杯,也是没关系。”
徐子期微微勾唇,一双眼睛清泠泠的,让人看了便心神生凛。他也不多说,倏忽间饮尽三碗烈酒,酒喝完后,他身上那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着,可他那双眼,却依旧清冽生寒,身子仍是站的稳稳当当,一丝不晃。
谢过公主赐酒之恩后,徐子期领兵出去,见着潘湜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哼唧个不停,登然上马,居高临下地道:“潘三郎若是不愿再当值,只管递个辞呈,交些银子了事。若是三郎还愿为国出力,等伤好之后,我徐子期在军中等着你。”
被他打了这一番后,潘湜对他怕得很,可又觉得这仿佛冰雪堆成的冷面郎君,实在是俊,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在潘湜看来,他有种与众不同的“美”,实在教他不愿放过与徐子期亲近的机会。这样一来,他倒是把阮流珠给忘了——阮氏之美,如若半熟的桃子,似软还脆,矜持中带着媚欲,看着仿佛还有些生脆,咬一口却汁水横流,比起徐子期来,倒是落了下风。
徐子期对于潘湜的转变,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如此大张旗鼓地教训花太岁,一来是为了泄愤,二来,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警示其他世家。他倒是没有料到,花太岁倒对他惊为天人了。
公主宴上闹了这么一出后,大凡宾客皆没了兴致,匆匆辞去,眼见四下无人,薛微之心思微动,缓步移至徐明慧案前,轻声道:“刚才那小将军,可是你哥哥?”
徐明慧佯作痴怨,深深望他一眼,这才轻道:“是儿的堂哥。他与儿的亲哥哥,都在禁卫军中当值。”
薛微之一双眼儿灼灼地盯着她,颇有些魂不守舍,道:“你们家,倒是发达了。那小将军如此威风,绝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定会出人头地,耸壑昂霄。”
徐明慧只似嗔还怨地一笑,薛微之心神微荡,在案下偷偷去牵她的手。明慧娘子稍稍一躲,欲拒还迎,终是被薛微之扯住。那男人摩挲着她的小手,微笑道:“明慧莫要怪某。某娶那秦氏女,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某写那《痴娇丽》,便是在与你暗中传情,小娘子这般聪颖,如何看不出来?”
徐明慧目光微垂,假意娇声埋怨道:“得了吧。你在那破本子里,活活把儿写成了个小□□,床笫秘事,写得那般详尽,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薛微之连忙温声道:“谁知道那是你?某下笔之时,情难自已,往日种种,一丝一毫也不愿忘却。这本子哪里是写给别人看的?分明就是只给你这小娘子看的。先前那孩子,实是来的不是时候,你若愿意,咱们再生三五个,那也不是问题。”
薛微之可想明白了,官家对世家不满,迟早都要拿世家开刀,他再娶个世家女,不定又是娶回来个秦太清,不但难伺候,日后还要倒台。再说了,他如今根基尚弱,除了落难的秦氏女外,世家也不愿把小娘子配给他这么个前途不定的。思来算去,娶徐明慧,虽不甚如意,可也算合适了。
见徐明慧落了孩子后,对他仍是情意尚存,无怨无尤,薛微之十分得意,又与她约定,明日于薛府内再续前缘,共赴巫山云雨。徐明慧应承下来,心中却不住冷笑,打起了别的主意。
另一边,傅辛自打在阮宜爱处发作了一番后,也不再拦着国公府的人来见皇后了。冯氏急匆匆地赶来浣花小苑,见着娇宠长大的宝贝女儿面色苍白,怏怏地倚在软榻上,无精打采,不由十分心疼。
待听了前因后果后,冯氏来了气,对女儿阮宜爱恨铁不成钢,道:“你啊,没别的毛病,就是耳根子软,分不清好赖人儿。他秦家,早就没落了,你还上赶着揽这烂摊子作甚?还有阮流珠那个狐狸精,你有这般赚钱的好花样,偏要给她,却不给你亲娘,你这颗心,到底向着谁长的?”
被亲娘又训了一通,阮宜爱委屈得不行,清泪涟涟,抽泣道:“妾哪里知道秦家出事了,妾甚都不知,官家也不跟妾说。妹妹当时新丧了夫,日子过得艰难,妾给她这花样,也是应急,又有甚过错?”
冯氏心中暗惊,想道:虽说官家对她宠极,可是什么事儿都不告诉她,捂上她的耳朵,这……这种宠法,实在难以消受。但看阮宜爱这副软绵绵的样子,冯氏心上一叹,又想道:也罢。这等事情告诉了她,她除了哭和难受外,也没别的用。官家不告诉她,也有他的道理。
至于阮流珠,冯氏皱了皱眉,对着女儿道:“你以后啊,可别再给她那些个花样了。你帮她一时还不够吗,还要帮她一世?你给她的那些宫婢,也必须都收回来。倒不是娘心窄,而是你这么做啊,不合规矩。官家面上不说,心里该是有意见的。”
傅辛会有意见吗?阮宜爱从没往这里想过,一时间惊慌起来,拉着母亲衣角,喃喃道:“他果真会有怨言?妾原来不管怎样任性,他明明都什么都不说的。”
冯氏微微一叹,想起当年,阮镰对她也是十分宠爱,她借着这份独宠,作出了不少花样,开始时阮镰也是隐忍不发,好言好语地哄着她,惯着她,可是日子一长,这份耐心便被磨干了。冯氏直到理家之后,才慢慢想明白这道理——恃宠而骄,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她微微张口,想要劝一劝女儿,可是瞧着女儿这一副样子,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再提起官家,转了话头,又说起了生意上的难处,和国公府银钱上的紧张。阮宜爱良善,但她耳根子实在是软,谁都能说动,听许久未见的母亲诉了半天苦后,便低声道:
“这一批宫婢快到了出宫的时候了。等她们一走,妾不会再送人过去了。这衣裳花样,以后也交给娘一份,你们俩都做这衣裳便是。”
冯氏本想让她将花样只交给自己,但转念一想,暗中道:阮流珠那衣裳,卖的价儿越来越高了。她那衣裳的纹样复杂,旁人学不来,但自己若是拿了阮宜爱的花样,肯定是能学来的。到时候若是稍稍偷工减料,然后卖的便宜些,肯定能卖过她阮二娘去。
冯氏没什么经济头脑,所以在做生意上才屡战屡败。她只想着卖便宜些,必能赢过阮二娘,却没想到阮二娘这衣裳之所以卖得好,就是因为价钱高,只贵人能穿得,别人都仿不来。不过冯氏这一手,就算是失败,也能造出不少以假乱真的便宜次品,对阮二娘的生意,自然也会有不小的打击。
阮流珠对此还浑然不知。她待在家中,正捧着诗书,考校如意和瑞安时,忽地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动静。阮流珠披了衣裳,出门探看,却见徐子期面色酡红,眼神发燥,见了她后沉声道:“无甚大事。不过是中了酒。”
流珠瞧他明明十分难受,却还隐忍不发,连忙令人去熬煮醒酒汤,并拿了浸了冰凉井水的巾帕来。阮二娘将这便宜儿子送入他的卧房内,赶了他上榻躺着,将凉巾帕递给他,随即笑道:“这是喝了哪家的烈酒,竟然这般狼狈。”
徐子期自恃酒量好,也没想到鲁元公主那酒不但烈,还烧得人十分难受,直感觉有团火气在胸膛间来回乱窜。他唯恐在下属面前流露一丝狼狈,强撑着回了府,此时听得流珠的调笑,也跟着笑了笑,睁开一双清冽眼眸,直直地盯着阮二娘,却是没说话。
徐子期喝的是烧酒,而常言说,醉酒莫过于烧酒醉人者。饶是徐子期向来英雄,盯了阮二娘一会儿之后,仍是控制不住,醉得阖上双目。
阮流珠以为他睡着了,伸出去摘他面上的巾帕,冷不防手被他狠狠按住,但听得徐子期闭着眼睛,低笑着道:“我胸前烧得难受,烦请二娘替我擦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灰狼妈妈和maomao的地雷~~~
☆、43|38.01
为谁特地惜娉婷(三)
闻得徐子期此言,阮流珠眉心一跳,尴尬又羞窘,立时把手使劲往回抽,口中语气微冷,咬牙道:“子期醉了。”
徐子期沉沉笑着,不言不语,并不辩驳,长着茧的大手却死死地按着她那手,又逼得她将手伸入了自己衣衫内,放到了*的胸肌上。阮流珠自打月事断了之后,这身体的温度便愈发冰凉,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活死人,而此刻徐子期身子发烫,碰了她这凉嗖嗖的小手儿后,反倒觉得十分舒坦,好似瞬间找到了纾解一般。
他知道自己此举孟浪,便趁着酒意,闭着眼,轻声道:“为娘的,给儿子擦擦汗,算不得逾矩。你不也给瑞安洗澡么?若是二娘多想,这才是真尴尬。”
阮流珠来了气,羞恼至极,另一只手按上他胡闹的那只手,强硬地将手抽了出来,冷声道:“瑞安才六岁,徐小将军算上虚岁都快二十六了,你和他比甚?”说着,她起了身,一颗心儿却砰砰地跳得不停,“子期醉得狠了。一会儿醒酒汤便会送来,你莫要忘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