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低笑两声,反倒故意撒了手,并语声轻柔道:“那你便继续闹脾气罢。”说着,她眼波微荡,宛如春水横流,朝着徐子期望了一眼,惹得眼前男人心间一热,眯起眼来,遽然间欺身而上。滕旋之间,流珠便被他死死环着腰身,而男人则顺势拿黑靴勾了个椅子坐下,并扯着流珠坐入他那温热的怀里头。
流珠那白皙的手儿,轻轻搭在他的深色衣衫上,琥珀色的眼儿里蕴着似有似无的情意,徐子期低头而望,黑眸微眯,薄唇轻抿。流珠拿指甲盖轻刮了他脸两下,似是故意要惹恼他一般,徐子期刚一挑眉,流珠便主动圈住他脖子,吻了上去。
良久之后,男人总算依依不舍地分了开来,但眯着眼凝望着她,好似还没满足似的。流珠则微微抚着胸口,喘匀气息,随即头倚在徐子期颈窝处,将连氏与加菲尔德之旧事,略去枝蔓细节,草草说了一遍,至于嵇庭、邵氏姐妹等,却是只字未提。
徐子期听后,垂眸沉声道:“我方才见过夫人了,也令怜怜为她打扫了间亮堂屋子出来。只是……我以为,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摆在台面上来说的好。”
流珠动作微滞,心下明了,却仍是问道:“阿郎何出此言?”
徐子期将她搂得紧了些,随即微微蹙眉,凝声道:“那些达官望族,世家贵人,现在其实都还是看不起那些个洋人的,但拿他们当做妖怪看。若是教人知道,你顶着国公府庶女的名头,过了二十多年,实则却乃一个奴婢,和一个洋人私相授受,生下的娘子……二娘这生意,只怕会做的艰难许多。外人也定会说三道四,在背后指指点点……”
徐子期说得实际,流珠听着,虽有些不大高兴,但也知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她抿着红唇,靠在徐子期肩头,定定地看着他那突出来的、时不时动上一动的喉结,边缓缓伸手,抚着那处,边有些无奈地道:“子期所说,儿也考量过了。若是闹得太大,只怕会对娘不大好。她现如今,早不是年轻时那个小荔枝娘子了,心中有许多畏惧及顾虑……所以,儿也不会张扬。说到底,还是娘过得好最重要。”
徐子期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峰,道:“二娘倒是岁数年轻,可心里头的顾虑却也不少,老成得很。”
先前他隐隐提了几次嫁娶之事,都被流珠那话拨了开来,但推托不言,徐子期心中不悦,可却也不曾直言。毕竟他才拿话儿说动了这小娘子,若是冒冒然地进一步强求,怕是不好。他生怕惹恼了她,这怪脾气的娘子又拿他不当个正经爷们儿看了。
流珠心中则暗自道:两辈子岁数加起来,你这小子,可要叫我一声大姐呢!你口呼二娘、珠儿,又哪里知晓我本名是个芸字呢?
她心底轻叹,但佯作嗔怪地伸出手来,欲要拧他胳膊,可徐子期那胳膊上全是硬梆梆的肌肉,结实得很,流珠使劲儿掐了半天,却惹得男人笑出了声来,但眯着眼,跟看个小猫儿似的,温柔地瞧着她。
看着看着,流珠心上一紧,觉得他那眼神儿愈发灼热,暗道不好。她微一咬唇,正欲借故起身,却被徐子期一把狠狠搂住,声音轻哑,低低说道:“别乱动了,二娘。”言及此处,毕竟这也是他头一回情窦初开,这青年心中也有些不大好意思,面上装着一派正经,两颊却已染了暧昧绯色,口中则咬牙说道:“我每日都忍得辛苦,若是二娘何时能可怜我一回,我肯定……肯定会好好待二娘,让二娘……让二娘同我一样欢喜。”
流珠被他顶着,也尴尬又窘迫,不敢言语,也不敢动弹。二人便好似是两尊泥塑人儿,和了水,重又打成泥,随后在干燥燥的风中,被吹干了,凝滞了,融在一起了似的。良久之后,徐子期低低喘着,似是要把流珠锁在怀里一般,紧得这阮二娘几乎透不来气儿。男人才一松手,流珠便跟逃也似的站起了身子,略一跌撞,连忙堪堪撑住桌子。
徐子期舔了舔干燥的唇,略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随即挑眉道:“有情人,做快乐事,二娘怎么看我跟看着洪水猛兽似地?”
流珠稍稍掸了掸罗裙,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凝声道:“你留着这一丝念想,上了沙场,心里头总归算是有个盼头罢?”
徐子期一怔,而后哑然失笑,颇有些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随即低低说道:“好,那二娘便与我一言为定。待我凯旋归来,二娘就要全了我的这番苦愿。”
流珠纵是两世为人,这面上也觉得火辣辣的,眼皮儿更是有些发烫,睁也睁不开似的。而那徐子期,俨然就像是一团火,她这目光一触及他,哪怕只是匆匆一眼掠过,也教她觉得窘得不行。
流珠阖了阖眼,连忙转过身去,假装去做旁的事情,口中则冷哼道:“快滚回去换裤子罢,你这小混账。看着正经得不行,净说些没皮没脸的话儿。”
徐子期偏又凑了过去,与她亲热了一番,这才离去。徐子期走之后,流珠抿着唇,低头望着手边灯盏之中那叠叠灯花,好一会儿之后才发觉自己竟是一直在笑,笑的时候也不知在胡想些什么事儿,既忘了白日里是如何受了那傅辛一番折辱,也忘了嵇氏子、邵氏女说了怎样一番仇怨,只就这样,脑中空空地笑着,实在奇哉怪哉。
她自嘲似地摇了摇头,又皱起眉来,逼着自己看了会儿账本子,可不知为何,倏然间又走了神儿。这一回,流珠不由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暗骂道:一把年纪了,竟还跟个思春少女似的,着实要不得。可敲打完自己之后,流珠又揉了揉自己愈发红润的脸儿,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
晚膳时候,连氏与这一家人一同用饭,行止间甚是小心。流珠为了教她放松些,便让话匣子加小胖子徐瑞安打开了闸门,边啃着馒头,边一个劲儿地出声,汇报起复学日常来,嘟囔道:“今天有人笑我脸上的麻子来着,说我的脸,像是撒了黑白芝麻的大煎饼。我才不管他呢,我还活着呢,脸嘛,就不要紧了。再说了,反正现下阿郎也挺时兴傅粉簪花的,我长大之后,搽搽粉儿,就跟原来一样了,说不定也能跟大哥一样俊呢。”
连氏听着,眉眼儿果真舒缓了不少,不似徐子期说话时那般紧张,手跟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才好。倒不是连氏太过怯弱,而是这徐家大哥儿,如今的气度愈发令人凛然生畏了,眼神如刀,一扫就要伤人,语气冰冷而颇具威严,一入人耳就让人莫敢不从。
可流珠却知道这家伙有多闷骚,面上看着越是正经,跟冰雪砌成、美玉雕就似的,好似凛然不能侵犯,可到了私底下,尤其是在她的面前,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爱装样子的毛头小子,冰雪拂开之后,便是火热身躯。
她这会子又走了神儿,幸而徐瑞安的大嗓门,又将她拉了回来。那徐瑞安又有些难过地拿袖子擦了把眼泪,低低说道:“好多学童都不在了……得过天花的,只我和喻喜麟还活着。蔡先生说了,等时疫稍停,就要再招新的小郎君了。昨日复学时候,堂子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来上课,蔡先生讲着讲着课,眼角都红了呢。”
如意也跟着叹道:“幸亏儿接种了牛痘,不然只怕也要染病呢。大家都没甚精气神儿,便连向来拿鼻孔瞧人的喻喜麟,如今也蔫了许多。不过儿几次和他说话,他都没搭理儿……”
徐瑞安却高声道:“这可不是他不睬你!”他嘴唇微微蠕动,撇着嘴难过道:“他发热的时候,好像是把右耳给烧得半聋了。先生上课之前,问了他些问题,他都胡答一气,后来先生拉了他细问,他才说出自己右耳几乎听不见的事儿……”
流珠正暗自感慨之时,忽见香蕊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流珠把眼一看,暂搁碗筷,却没想到香蕊竟是对着徐子期说道:“阿郎快去门口罢,官家派了人来接阿郎,多半是出了甚要紧事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地雷!
☆、70|68.66.58.01
烽火遥腾马偾辕(二)
徐子期被官家召入宫中后,流珠暗自有些惊疑不定,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站着也站不久,坐也坐不住,与瑞安、如意等说些闲话儿之时,也颇有些心不在焉。
徐家大哥儿这一去,直到半夜里也不曾回来。流珠强定心神,褪下外衫,洗漱罢了之后便拢着薄被,倚在床头,昏昏沉沉地睡着,谁知才眯了没一会儿眼,便听得耳畔传来几声响动,惹得流珠迷蒙开眼,往身侧看去。这眼儿一瞥,便见灰暗之后,那男人轻笑一声,俯下头来,火热的大掌伸了出来,捧着她左右脸儿,低低说道:“到底还是把二娘惊醒了。”
流珠先是微怔,随即压低声音,嗔怪道:“你这跟做贼似的,儿也不曾听见门窗有甚响儿,一睁眼就看见了你,也不知你是不是从墙缝里钻出来的。”顿了顿,她已清醒许多,便抬起头来,轻声问道:“那人叫了你这样久,可是出了甚事?”
徐子期沉声道:“外头冷,二娘借我会儿被窝罢,我也好边暖着身子边说。”
流珠一听,微微张眸,伸手在他结实胸膛上,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轻声羞恼道:“这五炎六热的,怎么就你冷。有事儿说事儿,说完了就滚回自己那脏被窝去,别来儿这讨嫌。”
目下正乃炎夏,窗楹外头蝉鸣不止,吱吱呲呲,隔着单薄纱窗不住渗入屋子里,恰好也遮盖了二人这偷偷摸摸的声音。流珠虽嗔了这徐家大哥儿,然这男人,也是个不达目的死不罢休,脸皮厚的主儿。他轻轻解了外衫,抬腿就往软榻上边蹭,惊得流珠起了身子,拢好衣裳,面色通红,又真有了几分恼意,藕臂屈起,便要推他。
然而她那手儿一去推,徐子期便顺势捞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得近了些,欺身而上至她脸前面,低低说道:
“北边投敌的那三城里,有一座城又投回来了。当地管事儿的那小官往京里送了消息,说是那些蛮子再过段时日就要打过来了。这话虽不知是真是假,但是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官家便打算派个先遣的军队,先行驻扎。现下戍守在北方的军队,绝大多数都是国公府一派,官家便想着了我,想先让我到那儿,熟悉熟悉敌情,也熟悉熟悉……阮家军。”
国公府真正的左膀右臂,阮镰的同胞兄弟——阮钦及阮钟,如今便戍守在北方近边关之地。流珠听后,心上一紧,稍稍一思,颇有些紧张,也无暇顾及这男人一眨眼的功夫便爬到了榻上来,还坏心眼儿地将她几乎挤到了床里边,拉了被子,颇为自然地和她躺到了一个被窝里头。二人现下身子相接,呼吸相闻,胳膊挨着胳膊,腿儿碰着腿儿,一个身躯凛凛,炙热似火,另一个则向来是冰肌玉骨,皮肤清凉,倒也算相投。
流珠的手还被他细细把玩着,但她也顾不上这许多,但低声问道:“你何时动身?”
徐子期沉声道:“十日之后。”言罢之后,他亲了亲流珠的手儿,又轻叹一声,肃声道:“二娘放心,一来,我肯定会好好回来,只是这烽火一起,又是几年光景,我怕二娘忘了我,更怕二娘丧期一过,撇了千里之外的我,嫁作他人妇。二来,我到底算是家里头的顶梁柱,我若不在,只怕许多宵小,又会盯上二娘。所以,这十日虽短,但我也打算替二娘清算一番,甚糊涂亲戚、麻烦朋友,我都要去会上一会。”
流珠闻言,心上发涩,偏着头,凑上前去,枕到他胸膛上,细细听着他那分外沉着有力的心跳声,青丝弥散开来,发香诱得徐子期不由得喉结微动,心痒难耐。他稍稍低头,但见流珠红唇微抿,带着些许鼻音,轻声道:“你也放心好了。儿既然应承了要等你回来,那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你也要快些回来才好,若是拖得久了,儿可就不理你,转而攀别的高枝儿去了。”
言及此处,她又想着二人好在一起,也不过才月余而已,便要各自分离,虽着实说不上是痛彻心扉,但也有些难受,一时间也有些动摇,暗想道:北蛮蛰伏已久,若是那消息果然是真,它还真要认认真真地攻打一回大宋,只怕不是一两年就能解决的事儿。大宋看着强大,可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北蛮虽看着只是蛮勇之辈,经济和文明状况都相去远矣,可是真打起来,却未必会输。徐子期这一去,等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她丧期都过了,谁知道到时候傅辛又会整出甚幺蛾子呢。
她先前说甚要给徐子期留个念想,这才不曾把自己交付于他,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而流珠看着眼下这般光景,想着前路遥遥,雾锁迷途,什么事儿都说不准,再念起徐子期的诸般好来,竟觉得这段时日简直是自己穿越以来,为数不多的高兴时候。
她心上一横,暗自道:就为了他让自己高兴,可谓是“悦己者”,那让他高兴上一回,又有何妨?她也不是啥土生土长的黄花大闺女,算算心理年纪也都有三十多岁了,便懒得顾忌许多,语气放得娇了些,轻声道:“儿那护符,还差上一段呢,阿郎这就要走了。前些日子都几乎缝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那么几针,但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就忙得暂搁了。本想着阿郎总归还能待上几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动身。”
徐子期听着,似有所觉,心上一动,剑眉挑起。往常那如同冰雪堆砌而成的冷面郎君,此刻在灰暗之间,借着月光和院子里灯笼的光华,朦朦胧胧地望着,竟平白多了几分勾人的艳色,看得流珠心上的悸动愈发厉害了起来。
“二娘护符没绣完,实在该罚。”徐子期半眯起眼来,沉声说道。流珠抿了抿唇,反手握住他的大掌,指甲盖儿轻轻搔刮着他的掌心,媚眼如丝,声音轻得需要竖耳细听才能听得:“阿郎打算如何罚儿呢?不管哪一样,儿都好好受着。”
徐子期挑眉笑道:“二娘这是不打算给我留念想到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