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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高平郡,死气沉沉的虞家祖宅迎来一队一群不速之客,仿佛水点落入沸油中,顿时惊起千层浪。

虞老君挣扎着被人扶起来,嘴里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么,皇后娘娘从宫里派人过来,专程来相看四娘?”

第105章 死亡

屋外脚步声凌乱,院子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疾步奔走的丫鬟。

外人因为邺城远道而来的内侍而惊喜不定,可是在虞清雅这个当事人这里,只有惊,没有喜。

别说李氏,就是在虞老君这个见多识广的当家人看来,能嫁给皇子,无论如何都算一门好姻缘。如果虞清雅一无所知,她自己也会这样认为。

可是虞清雅却知道,不是。

别看慕容栩现在流连花丛,得意又风流,但是他的体面日子根本就是过一天少一天。要不了多久齐朝边境生乱,动乱逐渐波及整个国家,不满皇帝宠幸奸臣、滥杀无辜的人实在太多了。在这期间,有一队起义军势如破竹,逐渐壮大,最后在和朝廷军的决战中主帅公开露面,正是失踪已久的琅琊王。

琅琊王的出现立刻引起轰动,起义军攻入邺城,原东宫人手迅速控制局势,慕容檐也以“清君侧”的名义清理小人,在这期间,许多皇族莫名其妙地“暴毙”,最后慕容檐不得不临危受命,以摄政王之身辅佐年幼的侄儿。

说是辅佐,但瞎子都能看出来慕容檐对皇位势在必得。常山王那些成年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死去,偏偏年幼无知的小孩子却活了下来,这样的事情不是人为操纵才是活见鬼了。

慕容栩,就是无声无息、连个借口都懒得扯便死去的皇族之一。而这种关头,皇后打算将虞清雅配给慕容栩,虞清雅光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队宦官是奉了姜皇后之命,说是来兖州给虞家送中秋礼盒,但是谁能看不出来姜皇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天底下那么多家族,便是邺城也未必人人都能拿到宫里赐下来的中秋节礼,为什么远在外面的虞家却突然被帝王想起来了呢?显然是有人和皇后提了什么,皇后好奇,才专门派人来看看。

皇后指名要看虞家第四女虞清雅,其他人都来恭贺虞清雅不日飞入帝王家,而她却焦躁不已,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把来祝贺的人都打发走,虞清雅关上门,立刻呼叫系统:“系统,为什么皇后会突然想起给我赐婚?即便赐婚,也不能是颍川王啊。”

系统也迷惑不解,这样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它的数据库,预置算法已经无法处理这种情况了。系统计算片刻,坦诚说道:“我也不懂。变量太多,已经超出系统计算极限。”

生活不是模型,任何一句话、不打眼的动作都会对环境产生影响,而人的想法本来就是难以琢磨的,零零碎碎的小变量叠加起来,即便是计算能力以亿万万次为单位的超级智能也无法推导模拟了。

虞清雅并不知道是她曾经的行为动作引起慕容栩生疑,碰巧她从系统里拿到的香料落到慕容栩手中,在邺城局势紧张、耿老将军下狱这个当口上,就催生了慕容栩娶妃的念头。虞清雅对嫁给慕容栩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慕容檐日后弄死了颍川王,会;另外对颍川王的遗孀以礼相待吗?恐怕多半,颍川王妃要“因爱殉情”了吧。

虞清雅精神接近崩溃,近乎神经质地念叨着:“皇后现在派人来相看,六礼要走一年,等明年我过门,马上就赶上琅琊王起兵政变。我一天的王妃待遇都享受不到,就要陪着颍川王成为阶下囚。我到底图了什么?我还不如不嫁。”

系统也沉默,虽然现在正式的旨意还没有公开,皇后只是派人来给虞家送中秋节礼,但是只要虞清雅别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这桩婚事已然稳了。虞清雅在担心自己日后的命,而系统却在想:“如果你成为颍川王妃,那就势必和琅琊王无缘了。”

虞清雅有些不痛快,她在忧心她的命,而系统只关心任务。虞清雅忍住气,不耐烦地问:“琅琊王琅琊王,你一天就惦记着男主。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男方流露出意思,如果女方不愿意,回绝了就是。然而话是这样说,皇家的事,由得着你来选?

系统沉吟片刻,说:“现在只是皇后派人来相看,正式的赐婚圣旨并没有颁布,此事还有回转的机会。”

“但那可是皇后,执掌凤印,我要是强行不配合惹恼了她,即便不嫁给颍川王,我难道就会有好果子吃了?”虞清雅不满质问。帝王家办事可从来没有和你商量的意思,她若是乖乖嫁颍川王,那一年后赴死,如果不嫁,恐怕现在就要死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虞清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系统看着自己计算出来的最优解,冷静地读了出来:“宿主,你不能主观拒绝,那就用一些客观条件,延迟或者取消这桩婚事。”

虞清雅不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客观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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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虞老君一觉醒来,觉得今天身体爽利了很多。

屋里并没有丫鬟守着,宫里来了人,整个虞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众人都忙着去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哪有人在这个关口来虞老君面前杵着,沾染了一身病气岂不是不吉利。虞老君仰躺在塌上卧了许久,都没有人发现她醒了。

年老体弱并不是随便说说,虞老君费尽力气喊了两声,她觉得已经拼尽全力,可是在现实中不过是含含糊糊的喘气声。外面丫鬟都忙着走动,并没有人听到虞老君的呼唤。

虞老君苦笑,人老了,连作为人的尊严也被剥夺,尤其是她还没有子孙孝顺。既然无人听到,虞老君索性也不白费力气,只是仰靠在迎枕上,略有些失神地望着上方的防尘顶。

或许这就是老年人的通病,虞老君精神一好,就忍不住想陈年旧事。因为虞文竣搬离虞家,虞老君气火攻心,当即卧病在床,一天到头都鲜有清醒的时候。她在半梦半醒中,时常看到当年虞家连办两场婚事的模样,梦境和现实交缠,虞老君都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真的。

等好不容易醒来,虞老君对着满室阴郁死寂,内心里不住地想,这么多年,她是不是错了。

她一辈子大包大揽,自以为带着家族走向兴盛,可是事实上她的丈夫死了,她的两个儿子也都死了,一个儿媳因病去世,另一个儿媳在许多年前就不再和她说话,至今都将自己锁在佛堂里不问世事。儿子不争气,儿媳和她离心,虞老君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长孙身上。大郎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慧,最重要的是亲近她,虞老君压上了全部的希望,可是最后,一场小小的坠马就夺去了长孙的性命。

虞老君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她一意孤行让二房过继,让虞文竣顶着长孙的名字继续活下去。她甚至还想,小辈们即便现在怨她,可是时间长了,总能明白她是为了他们好。等虞文竣生下儿子,她会将那个继承着长孙香火的男孩养在身边,从小亲自教养。虞老君甚至都想好了什么时候教他识字,什么时候教他启蒙。但是没有,虞文竣对李氏避之不及,俞氏也早早离世,大房二房谁都没有留下子嗣。

眨眼已过十年,当年年轻气盛的虞文竣也到了当外祖父的年纪,可是他膝下依然没有儿子,更甚至为了不续娶而和她撕破脸,直接带着女儿搬到外边去。虞老君苦笑,在虞文竣心里,只有俞氏和虞清嘉才是他的妻女,他一直没有接受家族强加给他的命运。

虞老君强势一世,可是年老之时,眼前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她的丈夫儿子全部过世,孙子和她反目成仇,曾孙一个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她想要让长孙有儿子奉香火,但是却适得其反,反而让两房的香火一起断绝。如果俞氏还在,至少二房人丁不会这样稀少。早知如此,何如一开始就他们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呢,这样至少,虞老君现在还有人孝顺。

虞老君颓唐地叹了口气,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身前却一个子孙都没有,这对一个老人的打击是巨大的。

虞老君刚叹气完,屏风外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老君,您怎么了,为什么无故叹气?”

来人转过屏风,脸庞逐渐展露在虞老君眼前。虞老君本来正在感伤无子孙孝顺,现在看到来人,她的心病放下,脸上立刻挤出笑来:“四娘,你来了。”

虞老君对虞清雅伸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虞清雅算是难得愿意来看她的晚辈了,虞老君对虞清雅格外依赖,甚至不知不觉间讨好。虞老君沉浸在有人来探望她的快乐中,于是并没有发现,她对虞清雅主动伸出手,虞清雅没有握住,只是沉默寡言地坐到塌边。

今日的虞清雅并不似往常那样活跃,她神思不属,似乎心里存着什么事。虞老君只以为虞清雅要嫁入皇家当皇妃了,所以这才心事重重。虞老君没有多想,满意又欣慰地看着虞清雅:“外人虽然羡慕我四世同堂,可是活得久有什么用,子孙不孝,还不如早死早解脱。这么多儿孙,唯有你愿意隔三差五来看我。”

虞老君说这话本来是故意让人劝慰她,可是虞清雅勉力笑了笑,并没有接腔。她左右环视一圈,说:“老君醒了,怎么屋里没有人?我刚才进来时,门口一个丫鬟都没有。”

“我这几天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她们一直守着无聊,所以常常趁我睡着的时候到外面松快松快。想必今日也是一样,现在还没到我寻常起来的时间,所以她们以为我没醒,就放心到外面玩了。”

一句不长的话,虞老君直停了好几次才说完。虞清雅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丫鬟们竟然都跑开了?这些奴婢真是该死,若是老君中途醒来需要喝药,她们都不在,岂不是危险?”

虞老君咳了两声,说:“我都习惯了。她们都是年轻姑娘,好新鲜好热闹是人之常情,反正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由着她们去吧。对了,四娘,宫里的内侍来了,他们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你不好好在他们面前表现,怎么想起往我这里跑?”

虞清雅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说道:“老君醒来应当渴了吧,我去给老君倒水。”

虞清雅将一杯茶慢慢端到虞老君身前,不知为何,水面在细微地晃动。

虞老君睡前刚喝了药,现在并不口渴,她将茶杯推开,苦口婆心地劝虞清雅:“我知道你还是个年轻姑娘,心里有傲气,不肯去低头巴结人。但是婆家和娘家不一样,尤其你以后要嫁入的是皇家,要处理的关系比娘家复杂的多。皇后毕竟是你的嫡婆婆,日后你的生活全靠仰她鼻息,趁现在给她留下个好印象,日后不知道能省多少功夫。”

虞老君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是当真为虞清雅好。可虞清雅反应却平平,她含糊应下,眼睛还不住往屋外瞅,虞老君看到后觉得奇怪,问:“四娘,你在看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很害怕外面的人回来一样……”

虞清雅抿了抿唇,突然下定决心,直起身将茶水往虞老君脸前送:“老君,您睡了半天已经口干舌燥了吧,不如先喝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