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蓉跪到塌下,悄悄说:“王妃,太后十日后要去大慈恩寺见虞清雅。”
虞清嘉眉梢一挑:“她竟然真敢去?莫非当真以为自己有佛祖保佑,明摆着的陷阱,这都敢往里跳。”
“王妃,那我们……”
“按兵不动。”虞清嘉道,“虞清雅手里的武器十分邪门,多半是从系统里兑换的。虞清雅已经疯了,暗卫武功再精湛也只是血肉之躯,没必要为了她赔上性命。吩咐下去,让暗卫小心盯着太后和虞清雅会面,但不要暴露痕迹。”
“是。”白蓉应下。她心里涌上一股热流,奴婢暗卫的命生来就是主子的,主子是云端的神,他们就是泥里的蝼蚁。为了主子的大计,蝼蚁用性命扑火也是应该的。而虞清嘉却怜惜她们这些下人的性命,还因此放缓了自己的计划。白蓉心中哽咽,最后深深对虞清嘉叩首:“谢王妃。”
“谢我做什么。”虞清嘉叫白蓉起来,嘱咐道,“这几天仔细盯着大慈恩寺,必要时推一把。但不可暴露王府,让她们自己去咬。”
“是。”白蓉应下,忍不住说,“王妃,您和殿下越来越像了。”
“什么?”
“不动声色,往往对方被算计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虞清嘉冷冷瞥了白蓉一眼,白蓉闭嘴,乖乖退下了。
白蓉走后,虞清嘉自己想了很久,她和慕容檐,真的越来越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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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转眼到了八月二十六,太后亲自出宫礼佛,大慈恩寺的主持丘尼很早就准备起来。太后礼佛一事闹得声势浩大,虞清嘉一上午都能听到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白芷换了盆新鲜的瓜果,厌烦地瞅了一眼:“真是吵闹,开窗被他们吵得不得安宁,关上窗王妃又会闷,也不知道作态给谁看,烦死人了。”
宋太后这次出宫打着替皇帝求平安符的名头,当然要宣扬得越大越好。虞清嘉不在意地翻了页书,说:“无关之人,管他们做什么?”
“王妃说的是。”白芷见虞清嘉还在看书,劝道,“王妃,你都看了一上午了,午后燥热,您还是睡一会养养神吧。若是殿下知道你整天都在看舆图,连自己休息也顾不上,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虞清嘉一动不动坐了一上午,确实累了。她要是再看下去,效果大打折扣不说,对眼睛也不好。虞清嘉放下书,说:“好。”
白芷大喜,连忙去里面给虞清嘉铺床。虞清嘉原本只打算小睡一会,等精神恢复了就起来继续看书。然而她这一睡,竟然如被魇住了一般,极其沉重。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恍惚中她仿佛走到一片富丽堂皇的宫宇中。虞清嘉先前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后来她定睛一看,发现这不正是含元殿么。
虞清嘉仔细打量周围的摆设,暗自皱眉。难怪她第一眼没认出来,实在是这里和印象中的含元殿相去甚远。大殿中摆设华贵冰冷,毫无人气,更奇怪的是,中央放着一尊巨大的鼎,两边帷幔重重,阴影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道家用具。殿中虽然冰冷,但不难看出主人耐心不好,品位却很高,并不是一个迷信道术的人。可是这尊炉鼎却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上面贴满黄色的符,看着违和至极,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虞清嘉暗暗嘀咕:“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刚说完,殿中突然扬起一阵风,将鼎炉两边的帷幔吹得胡乱飞舞。虞清嘉遮住眼睛,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狐狸精?”
虞清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慕容檐明明领军在外打仗,怎么可能出现在含元殿?因为太过意外,她的话脱口而出,然而喊出来后,虞清嘉立马发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大殿中的人似乎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说话,要不然以慕容檐的警觉性,他怎么可能让别人在自己身后站这么久。何况,狐狸精看着也不太对。
他容貌依旧,可是眉宇间的戾气,让人触之心惊。慕容檐从她身前走过,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身后那队太监也像根本没看到人一般,目不斜视地跟到殿内。
虞清嘉怪异又好奇,仗着别人看不到她,大胆跟了进去。
为首的太监似乎斟酌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陛下,您已经两夜没睡觉了,要不奴才现在唤御膳房传膳,然后陛下休憩片刻?”
“不用。”那个声音一开口,虞清嘉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慕容檐。明明是熟悉的音色,但是听在耳中沙哑低沉,了无生趣,光是听着声音就让人想皱眉。
“反正也睡不着,不必折腾了。”
太监叹了口气,试探道:“陛下,您头疼又犯了?要不,再宣青玄道长进宫?”
“他?”慕容檐冷冷地勾了勾唇,神态不屑,“一个沽名钓誉、故弄玄虚的骗子罢了,他能有什么用。”
太监不解:“既然陛下不信,那为何还对他奉为上宾,礼遇有加?”
慕容檐没有说话,帷幔四处飞舞,原本光明高阔的大殿由此变得半昏半暗,影影幢幢。
“万一呢?”
“陛下?”
“万一,他真的有办法让嘉嘉回来呢。”
虞清嘉心中大恸,她顿时明白这里是哪里了。这是她梦中曾经看到的第二重世界,在这里,她没等到慕容檐回来就死了。之后,慕容檐登基,收复南北,一统天下,却杀人如麻,一生暴戾。
可是这个人人闻之惧怕的暴君,却在独自站在昏沉的大殿内,近乎卑微地说,万一呢。
只是因为这万分之一,他将象征帝王权力的含元殿布置成鬼影幢幢的样子,他明知道那些人都是骗子,可是还是对他们予取予求,任由施为,就是为了在午夜梦回中,哪怕那么一次,看到虞清嘉。
含元殿里帷幔遍布,光线稍微暗些,便仿佛有人站在后面。慕容檐就是靠着这样的幻想,欺骗自己那是虞清嘉的魂魄,她回来了。可是近几个月,他的睡眠越来越浅,他连这种可笑的欺骗,都没法继续下去了。
太监显然也知道过去的事,他连叹息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无用地劝道:“陛下,明熙皇后必然不舍得离开您,皇后定一直关注着您。”
“不舍得吗?”慕容檐眼睛看着一片虚空,仿佛哪里真的有人。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令人心惊的凄怆绝望:“她死心眼又容易轻信与人,走前我让她等我,她就果真傻傻地等。可是,直到死,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话,她又要怎么来找我呢?”
“陛下……”
“我说我爱她胜过生命,她总是不信。若我行将末路,死前第一件事必然是杀了她。她不肯信,我也觉得没必要证明。现在她死了,我早就无心活下去,可是那些道士却说,他们有办法让我再次见到她。我不惧怕死亡,但是我怕再也见不到她。”
“陛下!”太监大恸,泪流满面地跪下来,“陛下,如今天下一统,百废待兴,百姓朝臣都等着您君临天下,重现盛世。您可不能不爱惜龙体啊!”
“可是她却死了。她死了,其他人凭什么活着?她看不到邺城的花开,其他人凭什么看到?”
太监知道慕容檐的精神疾病又犯了,每到这种时候,慕容檐就控制不住杀人的冲动。太监往前膝行,连忙喊道:“陛下,您要冷静,虞太傅前日也递了折子来,企盼陛下保重龙体,以天下为重!”
虞太傅是虞文竣,明熙皇后之父。虞家灭门后,虞文竣再无法面对慕容檐,但是因为女儿身死,他亦知道不能怪慕容檐。是他没有照顾好嘉嘉,是他对不起慕容檐,对不起俞氏,也对不起虞家。
不能恨,也不能继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继续效忠,故而虞文竣斩断尘缘,从此四海为家,再不入世。慕容檐为虞文竣,或者说为了虞清嘉,给虞文竣封了正一品太傅,虞文竣却再没有出现过。
这次虞文竣能递来折子,真的非常难得。想必他也从民间听说了慕容檐的状况,实在心有不忍,以至于压过了家族灭门之仇,主动上书劝慕容檐保重身体。太监见到虞文竣的折子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慕容檐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唯有提到明熙皇后,他能耐心片刻。虞文竣作为明熙皇后的父亲,如果他的亲笔书信都劝不动慕容檐,那太监实在想不到什么人能说动慕容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