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先生检查了一下,稍微松了口气,道:“安宁这大概是因为中暑引起的发烧,等下我开一下药,让她喝上几帖就好。”
这种天气还玩闹成那样,中暑也是正常的。
她又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套银针,顺便给安宁扎上几针,好得更快。
周李氏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儿,忍不住道:“都烧成这样了,安宁之前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又有些怪自己,大热天的,还让女儿忙着忙那,结果这下可好,直接中暑了。
虽然卫先生说过女儿并没有大碍,但周李氏还是忍不住担心。
卫汀然解释:“有的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虽然发着高烧,但自己仍然没有感觉。安宁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并不是什么大毛病。”
周李氏守着女儿过了一夜,偶尔也会接过手,帮忙把安宁额头上的毛巾换一换。
等第二天,安宁额头上的温度下降了一些,可人却仍然没有清醒过来,像是完全失去了直觉一样。若不是她仍然有呼吸,脉搏也挺有力的,大家甚至会以为她已经遭遇了不测。
周李氏她们只能努力把药水灌到安宁嘴里。卫先生更是做了所谓的营养膏,这样即使安宁好几天滴米未进,也不至于伤了元气,全家人几乎都守着安宁。只是安宁却仍然只是昏睡着,对于大家焦急的情绪一无所知。
等她两天还没清醒过一次后,卫先生也失去了一贯从容镇定的表情。她每隔一刻钟就把脉一次,却仍然看不出所以然,安宁的脉象稳健有理,若不是她迟迟不醒来,怎么看都是一个再健康不过的人。
周李氏更是哭了好几场,女儿不明原因地昏迷了这么多场,她哪里受得了。
她倒是也请了城里医术最好的老大夫,但得出的结果也同卫先生一般无二。周李氏等了两日,仍然是这个结果,哪里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她念头一转,想道:再好的大夫都看不出,莫不是女儿被冲撞到了?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便要去云水观求云水道人,求三清祖师保佑。只是她仍然不放心女儿,所以只自己带着自己人过去,其他人就留在家中继续照顾安宁。
凌天晴在听说安宁生病以后,也过来探望了一回,还带来了不少的好药材。周李氏见到那株至少有五十年份的人参忍不住唬了一跳:不愧是公主,出手比玲珑那孩子还要大方。
至于所有人都所惦念的安宁,她正陷入一个长长的梦境之中。
这种感觉很微妙,她心中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偏偏没法从梦境中醒来。或者说是不愿醒来。毕竟面前这一切是她多么熟悉的场景啊。
高楼林立,马路上车辆湍流不息,炎炎夏日,路上的行人大多皱着眉头匆匆而过。街上的女孩子大多妆容精致,穿着时尚的夏装,倘若让大周的普通老百姓看到这种露出白嫩大腿和胳膊的衣服,定是要斥她们伤风败俗。
安宁直接穿过马路,车辆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像是穿过空气一样,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她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那幢和别的楼层没有什么差别的高楼,这是她以前所居住的房子。
她的父母当初因为爱情的缘故义无反顾地结合在一起,生下她以后,两人之间的爱意似乎也一起燃烧殆尽,只余下灰烬。也许是因为她在他们眼中就是所谓爱情的灰烬吧,不然怎么会将她丢给外婆,只是每个月打生活费?她或许应该庆幸的是外婆对她十分疼爱,让她不至于因为失去父爱母爱而钻牛角尖。应该庆幸父母也许对她还残留着一点的感情,即使各自再婚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仍然每个月给了她足够的生活费。她车祸之前所居住的房子也是两人共同买给她的。
她像是以前那样,走进楼里,坐了电梯。
电梯里人大约有十来个人,其中的两个一看就是超过两百斤的,安宁见里面还有一个空位,便也跟着进去。反正这是在她的梦境之中不是吗?自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谁料到,她刚进去,原本好好的电梯就突然发出了超重的警告声。声音尖锐,穿透人的耳膜。
安宁直接懵了:这电梯不是因为多了她的缘故才这样吧?可是她现在明明是灵魂状态的吧?还是说她本质上挺逗比的,才会做这种梦?
电梯的人在警告声中面面相觑,安宁看见他们的脸渐渐白了起来。下一秒,大家像是有了共同的默契一样,一窝蜂跑了出去,生怕自己比别人慢一步,仿佛这电梯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安宁后知后觉发现,他们这样的表现好像是因为她的缘故。她突然回想起以前听过的关于电梯的鬼故事,不由会心一笑,自己如今也成为了故事中的人啊。她伸出透明的几乎和空气融为一体的手,按了按十四楼——1401,这是她以前住的屋子。
她的手穿过了那按键,出乎她的意料,十四楼那个按钮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够亮起来——果然是梦境啊,就是这样没有逻辑。
电梯门再次关上,安宁一个人坐着电梯。
电梯在十四楼停下,安宁走了出去,视线望向1402,这家的张阿姨从以前就一直对她很是照顾,每次多做了什么美味的食物,都会送一份给她。张阿姨一直很喜欢织毛衣,或许是因为儿女不在身边的缘故,她将满腔的母爱倾注在安宁身上,每一年还会给安宁织一件毛衣。对于安宁来说,她同小时候家里附近的那位邻居阿姨更像是她的母亲。
就在这时候1402突然开了,张阿姨的眼睛有点红,手里拿着电话,正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话,语气还有点哽咽,“多好的姑娘啊,读书好,又嘴甜孝顺,这么有出息的孩子偏偏出了车祸,老天不长眼啊!”
“她那对父母有还不如没有,自己女儿的丧礼居然不出席。一个说在国外开会,一个说是小女儿生病。造孽啊。”
“她以前一直喜欢我织的毛衣,我昨天才赶出来,等下就去给她烧一烧,好歹在底下也不会着凉。”
安宁的视线透过门,看见挂在墙上那大大的日历——2015年,7月23号。她出车祸正是前两天。
她有些茫然,这难道不是梦境而是她再次魂穿回来吗?
她本以为听到张阿姨说的话,自己会难过的,但却发现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也许是因为她早就已经习惯失望了吧。
为什么要难过呢?只要不再对他们有期待,就不会因此失望。
她转身直接穿过自己从前屋子的门,走了进去。屋内的摆设仍然同她出车祸以前一样。桌上摆放着一个绣到一半的十字绣,书桌上还没看完的一本小说里夹着一个她以前自己做的枫叶书签。床上好几件衣服凌乱地丢在那里。
突然之间,柜子上的一个箱子滚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里面好几件衣服掉了出来。安宁直接怔住了,她记得这个箱子的。
从前的母亲虽然一年都未必会见她一次,但每年都会寄来一些当季的衣裳。只是她从来都不穿,用箱子装得好好的。
那些寄来的衣裳,她一件都穿不上。后来的她见了她那同母异父,母亲再婚以后生的孩子,才恍然大悟,这些衣服恐怕就是照着那位妹妹的身量买的吧。她们两个相差两岁,她怎么可能穿得上呢。
从那之前,她便对母亲这个词死了心。在偶尔的几通电话也不曾提过这件事。因为没有必要。
她突然微微一笑,笑容充满了释怀。
是啊,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他们对她而言,就只是提供精子和卵子的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她感觉到原本萦绕在她心头的淡淡的执念也解开了。
周围却突然有火舌涌起,一朵朵火花如花朵般开放,她的身影在火光中越来越淡,直到慢慢地消失。
这现世的天地之间,再也没有周安宁的存在。
当天晚上,c城的新闻联播播了这么一个消息。在鸿源小区612幢楼的1401傍晚时分却突然起了火,火势十分胸闷。让人惊奇的是,火苗只将这屋子烧毁,其余附近例如1402,1403和1404等屋子却安然无恙。据说屋主在两天前已经车祸去世。消防人员经过勘查后,暂时没有找到起火的原因,只是初步排除了他人纵火的嫌疑。相貌端庄的女主播正气凛然地让大家在炎热天气小心用火。
某个小区内,一个相貌同安宁有几分相似,但年纪显然是中年的妇人怔怔地看着新闻联播。
半响之后,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