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稍稍一愣,踌躇片刻后才道:“小生家住平青县,听闻贵客有伤,不如明日小生领大夫来为您瞧瞧?”
“不必了,伤已无碍。”
“那, 就不叨扰了。”方淮话无可说,只得告退。
公仪疏岚浅浅颔首, 利索的将门掩上。他神思不明,隐隐察觉到迫近的危险,看来此地不能再住下去了。
只是兜儿肚子里的孩子还未满三月,不知能否经得起折腾。
晚些时候, 在屋里闷得久了的慕听筠想在院子里溜达溜达, 一向陪在她身边的公仪疏岚却不在屋内, 她走了一圈也未瞥见。
“大娘, 可见到我夫君?”
牛婶正在磨豆腐, 闻言回道:“他跟你牛叔去河边儿了, 一会子就回来。”
在屋里收拾东西的牛月兰听见陌生的女声,诧异了一瞬,想到娘先前说的家中居贵客才反应过来,撩开布帘出去,一张眼就瞧见了布衣荆钗也掩不住满身娇贵气息的慕听筠,微微一愣。
“这是我家三娃,”牛婶看见女儿出来,与旁边看着她磨豆腐的慕听筠介绍道,“旁边的,是三娃的夫婿。”
慕听筠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垂眸看牛婶的动作,略感神奇,有些跃跃欲试,但她知道,牛婶是不会让她做的,也只能看看了。
牛月兰看了她许久,她活了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娘娘,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绝非凡姿,那身粗布织成的衣裙在她身上却如同发了光的绫罗绸缎,将那原本就姣好的身躯勾勒得更为清媚。
她忽地心一跳,转脸看向夫君,果见方淮脸上有着痴迷之色。牛月兰心里冰凉一片,却只能克制的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甚至有些厌恶那女子为何生的那么好。
正暗自咬牙,她余光瞥见一个身姿颀长如松柏的男子出现在篱笆外,身后慢悠悠跟着的是她的爹。
那男子走到女子身旁,十分自然的伸手揽住她,神色温和的对她说了几句话,就见那女子绽放出笑靥,小指勾了勾他的衣袖。
那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应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几个字,牛月兰为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再看夫婿,果见他脸色板正,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
她突然有了个以往从不会有的念头,她处处小心对待的夫婿,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冷不冷?”已经要入冬了,公仪疏岚碰了碰她的脸,有些微凉。
慕听筠摇头,把手塞进他的袖笼里,“我才出来一会儿,你去河边做什么?”
“我们该离开了,等下雪路就不好走了。”公仪疏岚揽着她走回东屋,边走边低声为她解释。
这的确是个问题,可当走出这封闭的村落后,他们无可避免的会撞上寻找他们的人,可能是母兄派来的人,可能是公仪疏岚的人,也有可
方淮和牛月兰乘坐牛车回到平青县,一路上方淮面色都不大好看,一句话也没说,下了牛车后径自进了门,门口迎接着的小丫鬟也媚笑着跟着进去了,只留牛月兰和那些从娘家带回来的东西。
方家并不大,只是间一进的小院,却养了两个仆婢,这就使得居所有些拥挤,也更费银子了。然方母认为自家儿子总是个有出息的,借了不少银钱供家中使用,自然大部分都是用在了方淮身上,还以不能妨碍儿子读书沉溺闺房为由,硬是将原本服侍她的丫鬟‘塞’到儿子身边,盯着夫妻两的生活起居。
日子久了,那丫鬟自然就生出了念想,不将这个全家人冷漠以待的少夫人放在了眼里。
牛月兰嘴里泛起苦涩,她拎起用布包裹起来的腌肉、腊肠等等,费力的拿进小厨房,又转回去拿别的,她还怀着孕不敢使力,来来回回三趟,才将东西都拿回院子里,放下包裹后,才见到那不知在哪偷懒的小厮进来,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转而去砍柴。
一个人在房里睡了一夜,翌日她坐在里屋绣花样,却见方淮脸带笑意的大步而来,进屋就说道:“你给家里去个信,问问那一对夫妻走了没,若是还未离去,就先多留一日。”
“这是为何?”牛月兰疑惑的放下手里的活计,仰头问夫君。
方淮却不欲再说,将一封信笺放在她面前,“后街的云生不是你同村的么,听说他要回去,你让他捎个信总不难吧。”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云生……”牛月兰脸色煞白,云生是她打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自她十三岁后就为了避嫌鲜少有来往了,可方淮自从听了这个人后,总是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刺两句。
他一直未娶,谁说就是为了等她了?
犹豫了片刻,牛月兰还是捏了信封去后街找云生。她刚站到医堂门口,一个长相干净的青年就迎了上来。
“阿兰?啊不,方少夫人,你是哪儿不舒坦吗?”青年显然有些诧异,亦有些难以发觉的担心。
牛月兰摇头,将手里紧捏出褶皱的信封递给他说:“听说你要回村,劳烦你帮我把这信带给我爹娘,他们不大识字,估摸还得要你代劳读出来。”
“好好,给我吧。”云生接过来平平整整的放进袖笼里,而后两人陷入无话的尴尬境地。
“我…家里还要煮饭,我先回去了。”牛月兰摸摸干燥的头发,有些局促的说。
云生顿了顿,才点头,“那你慢走。”
时辰确实有些晚,她就挑了条偏巷,哪知刚进去就看见了夫君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一起。也不知怎么想的,她心一跳,转身藏了起来。
“如若那确实是我们要找的人,好处少不了你的。”
“定然是的,”方淮斩钉截铁的说,“他们出现在我岳父家的日子与你们说的差不离,且他们的样貌的确出色得不似小门小户。”
陌生黑衣男人阴测测地说:“如果是最好,我们的人正在往这赶,只要拖他们一日就够了。”
“已经让我那婆娘去送信了,不会误了您的大事。”
之后两人又说起报酬的事来,黑衣男人许的银钱让牛月兰听得心惊肉跳,她动作轻微的从原路退回去,靠在墙壁抚着砰砰乱跳的心口,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依照这男人的语气,分明是寻仇的!那家里住着的那对客人不仅可能有事,就连爹娘都可能受牵连!
牛月兰使劲搓了搓脸,她又头一次对夫君产生了憎恶感,他与旁人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交易是,可曾想过她的爹娘!
“不,不行,那封信不能送出去,得换个说法……”牛月兰喃喃道,顾不上隐隐作疼的肚子,快步朝医堂的路返回去。
这边的公仪疏岚正携着小妻子与牛叔牛婶告别,两人在东屋的枕头底下塞了些碎银子,换了身绵厚的衣裳,尤其是慕听筠,几乎被公仪疏岚裹成了胖嘟嘟的雪团。
见他们手拉手出来,牛婶忽然就明白了,“这是要走了?”
“是,入冬了得早些离开,不然下了大雪就麻烦了,”公仪疏岚温温一笑,郑而重之对他们行了个礼,“这几日借住与此,有劳您二位照顾,实在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