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2 / 2)

不平则鸣 宋昙 3528 字 3天前

依照目前的局势来看,绝不能让官家再怀孕。

徐三紧抿薄唇,低头细思,而官家却是话锋一转,忽地又问起了罗昀之事来。徐挽澜一听,心里清楚得很,知道官家已然听说了她们师徒二人争吵之事。

徐三收敛心神,故意摆出苦笑,将那吵架之事,添油加醋,讲得十分逗趣儿。官家听后,只当她是个风流种,招惹了别家公子,反倒让罗昀怨她行为不端,只顾美人,不思进取。

官家不由一笑,复又提起毫笔,口中轻声说道:“回去告诉你师父,三丫头忧国奉公,勤于政务,朕可以替你作证。人不风流,枉为少年之身。官事之外,穿花蛱蝶,偎红倚翠,倒也无妨。”

她稍稍一顿,又凝声提点她道:“只是你记好了,找乐子就是找乐子,甭管是甚么花甚么蝶,都别牵扯到正经事上来。还有,顾惜着点儿身子,别像前朝那位似的,落了个脱阴而亡,写到史书上都脸上无光。”顿了顿,她又扯了下唇角,“罢了。三丫头向来拎得清,朕对你又何需多言?”

第156章 秾华如梦水东流(四)

秾华如梦水东流(四)

官家倒还有脸讽刺前一任皇帝宋文宗,说她沉湎酒色, 以致于脱阴而亡, 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可徐三入朝为官之后, 却是隐约听着了风声,说是文宗之死, 与官家脱不了干系。

当初驻军漠北的瑞王,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 却还铁了心造反,徐三那时候有些不解,可如今却是想明白了——不争馒头争口气, 瑞王这是在报仇呢。

官家以仁爱治世,非要在历史上留下明君之美名不可。她登基为帝,看似是群臣推举, 顺理成章, 可藏于花团锦簇之后的,却又是数不尽的倾轧纷争, 血雨腥风。

如今的左右二相、罗昀、周文棠等人, 之所以能得官家如此爱重, 便是因为在她最为艰难的时候, 是这些人为她苦心筹谋, 将她一手推上了权力的顶峰。

成者王,败者寇。官家作为后来人,夺得了权力之争的旌旗, 那么文宗便成了昏聩无能之君、沉湎酒色之辈,而官家,便是仁惠爱民的明君圣主。

徐挽澜静静凝视着那妇人的侧颜,视线缓缓下移,心中则如那外间风雪一般,冷丝丝的,甚是肃重。她渐渐意识到,皇权之争,绝非儿戏,这场仗既然打了,就只能赢,不能输。

离了官家这金殿之后,徐三立于檐下,便见玉楼金阙,风雪飘零,烟深露重,令她不禁凉意满襟,罗袖生寒。她呼了口气,只见口中白雾,茫茫升腾,倏忽间飘然不见。

一旁候着的宫人见状,赶忙将她的连帽斗篷捧了过来,伺候着徐府尹转身穿上。因是过年,徐府尹穿得也有几分喜庆,这绛红色的斗篷罩到她身上,覆上落雪,倒衬得她那小脸儿更添几分俏丽。

徐三虽然听官家说了,说周文棠正忙于公务,但她难得入宫一回,怀中还揣着想要亲手给他的随年钱呢,自然想要亲眼见他一面。

她稍一思忖,便唤来宫人,向他低声询问周内侍如今身在何处。话出口的同时,她面上含笑,掩住袖子,将一个小银稞递到了那人手中。

这宫苑内侍,大多都听周文棠的号令,对于顶头上司在哪儿、在忙甚么,心里多少都有数。眼下收了徐三的钱,他自然喜笑颜开,忙不迭给徐三指了路,说是周文棠正在先农园内,与几位京畿知县,共同商议御稻米之事。

先农园乃是周文棠在宫中开辟出来的一块园地,用来植稻种蔬,栽树培果,以显“国以农为本,农以种为先”。当然,这开辟先农园之人,对外说的是官家,自然不会是这位声名狼藉的奸宦贼臣。

至于这御稻米,也是去年六月,周文棠重回宫苑,培育国花似荷莲之余,在先农园发现的一株异种水稻。这株稻穗远比其余水稻长得快,熟得早,可以说是一枝独秀,旁人未曾留心,周文棠却是将它的种子仔细收好,上禀官家。

徐三清楚,眼下已是年节,等到二三月份,就到了插秧的时候。如今看来,该是官家想要在京畿一带试种新稻,所以才召了畿县知县入宫,让周文棠告知他们详细事宜。

她披着斗篷,冒着风雪,走到那先农园一看,却见周文棠才和那几位知县议事罢了,知县们三两成群,议论交谈,缓步而出,而周文棠半蹲于苑田之间,不知在做些甚么。

徐三抿了下唇,抬眼一扫,见园中只有稍远的地方,立着几名宫侍,周文棠身边却是没围着甚么人。她一时起了玩心,挑起唇角,大着胆子,手扯来斗篷一角,隔着那绒绒红布,悄悄握起一团积雪,在手里团成了个雪球。

徐府尹蹑手蹑脚,紧紧抓着那雪球,一步两步,悄然靠近男人身侧。她的视线,分外专注地凝在男人那雪白后颈处,只想着趁他不备,将这雪球塞入他的后领口,冻他一回,吓他一跳。

毕竟这男人,向来为人清肃,好整以暇,从容不迫,徐挽澜还真没见过他受惊的模样,心底实在有几分期待。

哪知她这只攒着雪球的贼手,悄没声的,才靠近周文棠的后背,遽然之间,便见周文棠稍稍侧身,猛地一下,便将她那手臂死死擒住。男人的力气大得很,徐三稍一倏忽,抬眼一惊,便见自己的手臂拐了个弯儿,那团冷冰冰的雪全都摔到了自己的脸上。

啧,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徐三皱眉蹙眼,赶紧抬袖,将脸上嘴上的雪拂去。周文棠静静凝视着她,忍不住稍稍勾唇,抬起那骨节分明的手,替她轻轻拭去鬓边风雪。

那动作无比轻柔,透着浓浓暧昧,徐三却是无知无觉,只嗔怪似地瞥他一眼,故意卖弄可怜,与他玩笑起来,挑眉说道:“好啊,小的我好不容易捏了个雪人儿,想要拿给中贵人瞧瞧。中贵人倒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我的心血全都砸碎了!”

周文棠见她无理取闹,勾唇一哂,嗤笑一声,接着紧紧扯住她的胳膊,一把拉着她立起身子,随即淡淡说道:“恩师入京,病体难支,你这做徒儿的,不好生随侍,怎么入宫来了?”

徐三笑了一下,知道他这家伙,表面看似风淡云轻,心里头却是介怀甚多,疑人疑鬼的。她赶忙将怀中那装着随年钱的小荷囊掏出来,献宝似地塞入周文棠的手中,口中含笑说道:

“大过年的,本官也做一回散财童女。中贵人便是不待见我,也得待见这金锭银稞吧?”

周文棠眼睑低垂,望着掌心之中,那墨绿色的锦纹荷包。他轻一掂量,随即抬起指尖,将那抽绳扯了开来。

徐三裹着绛红色的斗篷,不经意间,望他那手心一瞧,却见周文棠已经将那荷包里的小东西都倒了出来。那一颗一颗的,不是小金锭,亦不是银元宝,而是包着各色精致糖纸的甜果儿。

徐三一惊,拈起一颗细看,却见那糖纸之上,绘有极为精细的画,不用展开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这个是张生与崔莺莺共读西厢,那个是玄宗与杨妃长生殿里互诉情衷。更有甚者,画的是唐人所写的《任氏传》中,韦崟欲与狐仙强行一度春风,罗衫半解,宝乳初露,香艳到了极点。

徐三眨了两下眼儿,立时明白过来了。

她今日出门之时,顺手将昨夜韩小犬送的那荷包兜入袖间,反倒忘了那自己给周文棠特地准备的随年钱。韩小犬的这荷包里,装的不是银钱,而是他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糖块,淫画秘图,真是没羞没臊。

徐三一下子红了脸,两颊烫得不行。她急急抬袖,罩住周文棠的手心,抬头就要解释,可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天晦大雪,松树阴寒。男人裹着黑色大氅,细密睫羽,在眼下笼出一片阴影。他唇角轻勾,似笑非笑地把玩着那几个糖块,甚至还将画着狐仙解衣图的那个挑了出来,拈在指间,细细玩赏。

徐三伸手,面上如火烧火燎,赶紧欲要将那糖块夺回。周文棠却是遽然收手,静静望着她,轻声问道:“谁送的?”

徐挽澜心上一跳一跳的。她清楚,就算她说了谎,周文棠也能查个底穿。

她笑了一下,却仍是打算撒谎,故作漫不经心地道:“谁知道呢。我那小屉子里,堆了不知多少装着随年钱的小荷包。许是有人送错了,我又恰好拿错了。”

“送错了,又拿错了?”男人扯了下唇,眸色却是分外阴沉。

徐三却是一下子回过神来。

官家都说了,人不风流,枉为少年之身。只要不耽误正事,倚红偎翠,也是无妨。罗昀也好,周文棠也罢,都不该对她的私事置喙。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笑了笑,点头说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