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相国寺出了恶犬之事,徐三发觉光朱逆徒,书信往来之时,皆使用朱笔写就,作为相认凭证。徐三向官家献计之后,官家便下了旨,禁止平民百姓使用朱红笔墨。
这配药的妇人手上疑似沾染朱墨,若是真的,那可绝非小事!
徐三假作随意,负手而行,缓缓走到了令一人身边问话。问了几句后,她便悄悄召了梅岭过来,唤她找个由头,调走那位可疑妇人。那人若是不依,就立时命人将她扣押,若是依了,就派人跟着她,再细细详查一番。
若是这妇人果真是光朱混进来的,那其他人中,保不准也有光朱的探子。徐三不敢慢怠,赶紧唤来徐玑,先夸了她辛苦筹谋,接着眉眼一厉,放了几句重话,唬得那小娘子心上一紧,转身就去亲自察验,看看这高架烟花和烟火戏一切是否妥当。
徐三眉眼微沉,立在院中,轻轻扫了一圈,只觉得哪个都形迹可疑。她心下一叹,眼瞧见梅岭派了几个身着便衣的官差,引着那可疑妇人往偏院走去。
徐三的视线再一下移,就见那妇人虚掩双袖,指间微动,显然是察觉不对,打算销毁罪证。
方才徐三叮嘱了梅岭,让她不要提及指间朱墨,另找别的理由,将这妇人带走。然而此时,这妇人却擦去了指间墨迹,显然是做贼心虚,心里头一定有鬼!
那妇人紧抿着唇,眼神愈发飘忽起来。忽然之间,她看见立在不远处的徐三。
二人四目相对,那妇人心上一颤,没来由地生出一个念头——她看穿她了。她看出来她是光朱的人了!
妇人深吸口气,心上一横,说时迟,那时快,就自怀中掏出一个小花炮。她身形一转,趁着旁边几人不察,便借着一旁树上挂着的花灯,将手里头的花炮猛地点着。只闻得刺啦一声,那花炮被甩在地上,引得火光骤然爆射,金星四坠,烟雾腾升。
妇人扔的这花炮,倒和表演用的花炮有些不同。她这炮一点着,燃的全是白烟,倒有点儿像是威力没那么大的烟雾弹,伤不着人,也就能隐藏身形,蒙蔽旁人。
她甩了烟炮之后,狠狠一撞身侧官差,这便夺门而出,慌不择路,徐三反应及时,掩住口鼻,一把夺过官差佩剑,这便急步追了上去。
接连数日,那妇人都吃住于此处,早对四周环境十分熟悉。徐三虽来视察过不少次,可论起论地形的熟悉度,到底还是比不上她。二人一追一逃,徐三接连掷了几个镖刀,直直扎中那妇人的手臂及后背,妇人却仍是不顾疼痛,奔逃不休。
待到走到岔口来时,忽然之间,那妇人身形一转,身影消失不见。徐三眉头紧皱,心中不安,抓紧剑柄,在附近兜转了一圈,却都不曾看见那妇人的一丝踪迹。
夜色深重,高墙之外,欢声笑语隐隐不绝。而徐三立于树阴之中,眉眼微沉,缓缓走回了原处。
便是此时,她忽地听到一阵低低的嘟哝声。那声音浑浊不清,痛苦不堪,其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哀吟,仿佛鬼哭一般,令人不由心生惧意。
徐三眉头微蹙,抓紧佩剑,循声而去。
那是一条死巷,阴沉昏暗,狭窄不堪。
淡淡雾气之中,徐三步步靠近,只见那巷子深处,地上斜卧着个人。瞧那人身形,正与消失不见的妇人一般无二。
徐三心生警惕,她抬起头来,扫视四周,接着缓缓走到那妇人身侧。她冷着脸,抬手挑起那妇人的下巴一看,就见那妇人已然没了声息,而她的脸上,不知被谁用深红色的朱笔,自眉梢到颈下,斜斜划了一道,至于她的唇边,则还留着浓重鲜血。
徐三沉着脸,再一细看,却发现那妇人的舌头,竟不知被何人一刀割断。
她背脊生出一片凉意。
徐三稍稍退后两步,直起身来。她轻轻一嗅,却在浓重的血腥气味之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
檀香。
徐三微微眯眼,用心记下这种味道,皱眉深思起来。
却道寿宁节当日,虽说闹出了这样的岔子,但幸好官家对此却是不知不晓。徐三瞧着温和,实则驭下极严,将手底下人的嘴全都给堵了个严实,没有哪个敢对外胡说。
官家瞧了那高架烟花及烟火戏后,惊奇不已,连连夸赞。她一高兴,便让贾文燕拟旨,愣是将发明烟花的徐玑抬为平籍,还给她赐了个六品的官儿。这官阶虽不高,但徐玑却能在京中办差,是正经的京官,也称得上显贵。
她原本只是一个铁匠铺的小娘子,家中贫寒,为人当牛做马。若非徐三赏识,她断不会有今日这般身份。
徐玑接旨之后,夜里与徐三吃酒,对着她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徐三赶忙将她扶起,又交待了几句官场心得,徐玑细心听着,自是愈发感激。
而徐三这心里,却是暗暗打起了算盘来。徐玑虽不再是贱籍,但她出身贫寒,无权无势,论为人,论才学,都远远比不得徐三。除非官家真是瞧着她顺眼,否则她永远无法越居于徐三头上,而除了徐三以外,她也选择不了其他派系,只能老实跟随着她。
徐玑,罗砚,秦娇娥,这些人眼下在官场中,都还算不得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徐三有信心,一定能将他们扶到一定高度。
她坐于月下,轻挑灯花,心中默念道:后年春初,省试主考官这个位子,她非得拿下来不可。借着主持科举,她瞧见那资质好的,也能顺势收于门下。
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她要想走得更远,就必须广开贤路,养贤纳士。眼瞧着金元祯越逼越紧,她必须要尽快出手了,绝不能让他得逞!
第168章 马摇金辔破香尘(四)
马摇金辔破香尘(四)
转眼间两三个月过去,年关已过。如今已是崇宁十三年了。
这几个月里, 若说愁事, 一便是徐阿母的身子, 她年纪大了, 性子急,偏生腿脚又有些不利索了, 某日里急着训斥仆人, 冷不丁跌了一跤, 养了几个月都没好,只能卧病在床。
二来,愁的就是光朱之事, 久久没有眉目。先前宋祁回京途中遇袭,九死一生,险些丧命, 之后寿宁节当夜, 调配烟花的工匠中,也混进了光朱的人。后来仵作查验了那妇人的尸体, 发现此人乃是男扮女装, 难怪身形如此粗壮。
至于宋祁藏在荒庙中的几具尸首, 之后禁军统领派人去搜查, 却发现那些个尸体早被人掘了出来, 荒庙里只有一尊光净的菩萨,几个破烂的草团,地上空空如也, 只余几个土坑,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
连尸身都没找着,这案子便算是断了,甚至都没来得及移交到徐三手里。但是徐三得了空之后,还是去了那京郊荒庙,走了一走。
荒庙之中,她仰头望着案上菩萨,只见那杨柳观音,手捧净瓶,慈眉善目,看起来好似寻常至极。然而徐三看着看着,却不由眯眼冷笑。
这庙地处荒郊野岭,人迹罕至,而这庙里的菩萨,却是纤尘不染,十分明净。再联想起红阳禅院、死巷里的檀香,徐三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大相国寺,看来还是得多去几趟。
愁事之外,亦有喜事两桩。
一来,周文棠并未食言,还真按着她的打算,给她在金国放了消息。金元祯受政敌攻讦,朝中异议蜂起,他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至于徐三这边儿,倒有些顾不上了。
徐三知道他还有后招儿,绝不会被一棍子打死,但她清楚,金元祯这边儿,少说也能再拖延个小半年。她现在得到了喘息时机,可以借此尽快强大实力。
除了金国这事儿外,还有一件高兴事儿,就是唐小狐狸的经商才能愈发凸显,他不止将那驿馆开得红红火火,钱也得了,还替徐三赚了名。除了这驿馆之外,他用徐三分他的利钱,在驿馆不远处,租了个面朝大街的旺铺,又开了一家酒楼。
这回开的酒楼,虽然还是记在了徐三名下,但是外人对此却是不知不晓。毕竟她在朝中为官,又是京都府的父母官,若是让人家知道她名下有好几件铺子,银子赚得盆满钵满,那些百姓又该要如何想她?保不准要传些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