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这一辈子,有人图财,有人图名,有人倾尽所有,只为及时行乐,而有人昏昏碌碌,只能勉强糊口,苟活于世。蒋沅活在世上,只图这三个无愧,徐三听着,心中思绪万千,张口欲言,却是无从说起。
方才她对蒋沅说起那一番话,意思是说,不管她来自何处,都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就是这世上的人,要为此间之人谋事,从前种种,不过幻梦。
蒋沅显然是听懂了。她不在乎,也不追究她的来历,她只想告诉她,好好当这个官,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家国天下。
徐三默然半晌,起身郑重一拜,而蒋沅微微一笑,见她明白过来,便也不再多言,只稍稍抬袖,让她去巡察考场,自己随后跟上。
而过了一会儿后,徐三正在与考场官员交谈之时,忽地听人急急来报,说是蒋沅巡察考场之时,骤然晕倒,当时就没了呼吸。徐三一听,赶忙命人唤来御医,接着去了蒋沅所在的考场一看,抬头一望,就发觉好巧不巧,蒋沅竟死在了秦娇蕊的案前。
蒋沅溘然长逝,然而朝中的官油子们,面上为她吟哭哀叹,私底下却是一门心思盘算了起来。蒋沅一死,相位悬空,朝中上下都紧盯风头,只等着圣心所属。除此之外,蒋沅人已经死了,蒋平钏失了倚仗,还能不能继续晋升,也有不少人等着看官家的意思。
这些人可是摸不准官家了。官家以仁爱治世,向来体恤臣民,蒋沅为国事操劳一生,死也死在了巡察科举考场之时,官家若是不厚待蒋沅独女蒋平钏,岂不是要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待到五月殿试之时,蒋平钏就从“从三品”的礼部侍郎,升到了“正三品”的观文殿学士,随侍君侧,参与议政。
蒋沅之死,给蒋平钏带来了加官进禄,却给开封府中的一位寒门书生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个书生,就是秦家大姐儿。
秦娇蕊也实在倒霉,她省试考的不错,进了殿试,哪知到了殿试这轮,徐三还没开口呢,有个礼部官员就小声跟官家嘟囔,说蒋右相就是在这姓秦的考生前头出了事儿,这姓秦的怕是命里带克,于江山社稷不利。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到秦娇蕊身上,自是将她压得死死的,只怕是一辈子都再也翻不了身。秦娇蕊再度落第,只道是徐三在背后使计,还打算三年之后再来开封赶考。她却也不想想,徐三是省试主考官,不在省试拦她,便在殿试拦她,这算是甚么道理,如何能怨到徐三身上去?
秦氏之事暂且不提,却说六月初时,杏林宴上,徐三一袭紫色官袍,腰围玉带,足蹬高靴,与一众朝臣推杯交盏,甚是风光。而比她还风光的,自然就是当年的三鼎甲。
吴阿翠考的不错,几年前州试时在京畿诸府排三五十名,如今竟在殿试中排到了三五十名,显然是大有长进。而考的比她还好的,正是当年与徐三有过一面之缘的卢莼,竟然考中了探花,可谓是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
徐三坐于案后,抬眼一望,就见卢莼跟当年相比,人变得又白又胖,显然这些年来的小日子过得不错,也不知是不是把莼菜吃到饱了。而她的气质,也闲静了不少,瞧着不显山不露水,但谁也不敢将她小瞧了去。
徐三看着她,却是有些犹疑,不知是否要上前叙旧。毕竟当年她与卢莼相遇之时,卢莼可是过的不怎么如意。有些人是讨厌看见旧人的,唯恐他们唤起自己不愉快的记忆,徐三也拿不定卢莼是不是这样的人。
哪知她正和其余官员闲谈之时,卢莼却推却了其余人等的酒盏,提着茶壶,亲自走到了她面前来。徐三一见,忍不住笑了,淡淡问道:“今日宴上有一道莼菜银鱼羹,我尝着不错,不知可还入得了卢探花的眼?”
卢莼替她斟满茶盏,故意撇了撇嘴,挑眉说道:“味道尚可,但是并不地道。哪日徐府尹得空,不若来我府上,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尝尝。我倾家荡产,在京中买了个小宅院,离开封府衙倒是不远。”
这一番话,可就不是简单的寒暄了。徐三一听,稍稍一笑,知道她是有心投靠自己,便直接说道:“好。再过几日,就是休沐,我还真想去尝尝你的手艺。”
故人重逢,两边都风光了,一个从幕僚变成了高官,一个从漠北小官,变成了当朝探花,以后就要在京中留任。卢莼这人,最会观人眼色,她知道徐三如今跟崔氏未必走得有多亲近,也知道徐三未必会愿意回忆起漠北岁月,便对崔钿只字不提,只和徐三说起了开封府的宅院、奴仆有多费银子。
二人言来语往,笑声不绝,徐三心情不错,一时也有些贪杯,撇开了卢莼带来的茶,反倒和她喝起了御酒来。哪知就在她酒酣耳热,面带微醺之时,忽地听得一声巨响,惊得她立时起身,抬眼看向殿中。
四下灯烛煌煌,恍惚之间,徐三只见官家的酒案不知被何人掀翻,一众内侍围在那妇人身侧,身子挨着身子,头挤着头,也不知在忙些甚么,大呼小叫,惊乱异常。徐三惊得酒意去了大半,下意识就去看人群中的周文棠,却见周内侍虽不至于慌乱,却也眉头紧蹙,神色凝重。
徐三搁了酒盏,当即大步上前,就见宫砖之上,竟有一条小蛇从翻覆的酒案下曲绕而出。她眼力尖,反应也快,当即夺下一旁禁军手中的长刀,大步上前,踩在龙案之上,飞也似地用刀将那蛇砍作几段。
那蛇被砍了之后,身子却竟仍能活动,蛇头一窜,尖牙露出,就朝着徐三咬了过来。徐三眉眼发狠,一脚蹬翻龙案,将那蛇头死死压住,碾作稀烂。
她再一回头,就见宋祁瞥了她一眼,眸色晦暗难明。那少年见她看过来,微微颔首,接着搀扶着已经昏迷的官家,匆匆往内殿走去。
徐三想要跟上,却被宫人拦在珠帘之外。她心跳如擂鼓一般,紧紧攥拳,兀自想道:官家该是被那蛇咬着了,也不知能不能被救过来。若是她中了毒,就这么死了,那么这龙椅,该要传到何人手中?
徐三深深呼吸了一下。宋祁阴沉的眼神,莫名映入了她的心间。
她忽地想起,三月的时候,周文棠问她可曾盯着宋祁,之后也在她面前提过宋祁几句。周文棠是不是知道什么?难道宋祁,真的背着她,做了什么勾当?
徐三在宫中等到夜半深时,仍是没有等到一丝消息。她回了府衙后宅,满面愁容,神色肃正,韩小犬原本心痒难耐,怎么做也做不够,盼了她一整日,可一瞧着徐三这副模样,也不敢贸然求欢,只得强自克制,搂着她,哄她入睡。
可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徐三哪里还睡得着觉?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连个哈欠都打不出来,韩小犬瞧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搂她入怀,闷声说道:“等我有了钱,就不让你当官了。领着那三两个小钱儿,整天吃不好睡不好,也不能和小犬哥哥共赴巫山云雨,可让你哥哥我心疼得很。”
徐三抿唇一笑,轻拍了他那结实的腰腹肌肉一下,小声说道:“歇一歇也好。你那如饥似渴的,我可受不住了。”
她垂下眼睑,又有意无意地低低说道:“上次你那什么在里头了,害得我又是找人开方子,又是担惊受怕了整一个月,幸好最后不曾出事。前个儿又差点儿重蹈覆辙,也不知你小子,是不是明知故犯。依我看啊,就当是罚一罚你,省得你老不长记性,存心害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爽不爽!
下一章还有新变故~
第174章 鸳鸯惊起不无愁(二)
鸳鸯惊起不无愁(二)
韩小犬怎么可能是无心?他就是存了心,想要趁着徐三意乱情迷, 成其好事, 让她怀上自己的种。有一个孩子在, 甭管以后如何, 只要她看见那孩子的眉眼,就会立刻忆起这孩子的生父。如此一来, 她如何还能忘得了他?
韩小犬搂着她, 沉默半晌, 有些不高兴地道:“我先前在西南时,不知有多少妇人求着我,让我给她们个孩子。她们说我模样俊, 生出来的孩子,定然也是个美人胚子。你倒好,嫌东嫌西, 上赶着送给你, 你还不要。”
徐三听着他这口气,心里头却只觉得好笑, 故意气他道:“我如今在开封府, 不知有多少公子求着我, 也让我给他们个孩子。他们说脑子灵光, 生出来的孩子, 以后定然也是麒麟状元。只是我就这一个肚子,当然得瞧准了再生,至于你嘛, 还是得容我三思。”
韩小犬一听,气得太阳穴都凸凸直跳,心里头窝火得不行。他忍了又忍,知道这女人嘴皮子利索,要是斗嘴,肯定是败下阵来,于是他也不忍了,一把翻身,压倒了她身上去。
徐三跟他说了会儿话儿后,心中已不似先前那般烦躁,只想着明日上朝再说,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她不是个怕事儿的。至于今夜嘛,春宵千金,不可虚度,倒不若共赴巫山,云雨一番。
只闻床架子吱呀作响,二人一会儿粉蝶探香,水浇花蕊,一会儿又柳腰款摆,玉足箍绕。足足折腾到二人都泄了劲儿,徐三总算是感觉到了几分困意,收拾罢了,便倚在韩氏肩头,沉沉睡去。
隔日一早,韩元琨尚在睡时,徐三已由梅岭服侍着起身,绕到屏风另侧,开始梳洗更衣。虽说她心中满是担忧,也不知官家今日还能不能上朝,但是既然没有宫人来说不上朝,那她还是得换上官袍皂靴,驾马赴往宫城。
眼下天还未亮,夜色沉沉,徐三到了殿前,眯眼一望,就见一众朝臣已然来了大半,三两成群,窃窃私语。其中有人见她过来,忙不迭地凑了过去,低声问道:“听说徐府尹昨日夜半,方才离宫,却不知官家身子如何了?”
徐三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我昨儿个虽是半夜才走,但我在宫里,也不过是干等着,半点儿都帮不上忙,甚么也没打听着。只是俗话说的好,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官家向来仁政爱民,如此明君,定会承天之佑,安然无恙。”
那人一听,心道还是她会说话,赶忙应道:“是是是。徐府尹说的有理。天道昭彰,那区区一条小蛇,奈何不了圣人之身。”
两人面对着面,说着好听话儿,可心里头却都是安定不下来。
官家中了蛇毒,这可不是小事儿。她要是死了,这龙椅又要由谁来坐?宋祁虽说礼贤下士,美名在外,可他到底不成气候,而薛鸾呢,虽说还没被正式过继,但在她背后,可是世家大族在鼎力相助。